他老爱坐我旁边,在我写物理题的时候。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眼神,看看我,再看看书,最后把目光锁在草稿本上,抓一只笔扭出一串公式和字母。
很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时的父亲还是超人、力大无穷的英雄。是早出晚归的凯旋者。是那个用胡渣吻我脸颊的Daddy。他根本不屑于写我小学的作业,那是他真是像极了托尼史塔克。
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正好对上他严肃的神色,马上自知地收敛了。显然,进入初二以来,我看得出他的物理渐渐力不从心,有的时候,他只能紧盯着题,勾着背,思索良久,迟迟无法下笔。再有时他只能翻出答案,用指腹轻轻摩娑着找寻,一言不发。
我说爸,你别守着我写了吧,我自己会做呢。
他突然间态度有点强硬,用一种凶凶的语气说:你能全都做出来吗?能保证每个题都会吗?能保证不走神吗?
我在心里苦笑。天,又来这套。我自然,是没有办法反驳的喽。
可我心里想独立的想法却愈发强烈,并不仅仅因为父亲无法在我解题时提供帮助,而且还有,其实我希望能自己从头到尾写出物理题。等到以后,也能在大小考场上至少临危不乱,气定神闲吧。
于是有一次我说,真的不用你操心,你去忙你的吧!
其实他也没啥好忙的,他赌气似的起身抽走手机,一步步踱到客厅,整个人就那样陷进沙发的漩涡里。我透过门缝看见他抓起手机,不停地上下滑动,佯装自己很忙的样子,又不时抬头望向这边,无边的失落。
一题又一题,欧姆定律、串联并联飞似的过去,可是到了最后一期,我却毫无头绪。心里开始慌了,我不是说过不用太操心的吗?可现在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呢?不管怎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心一横。
爸!
我听见他的拖鞋在地面上划擦的声音,他急急起身的声音,他匆匆推门的声音。
还是需要我吧?他笑的有些是无赖,却映出了我的心酸。
他也想被人需要啊。
当我还很小时,我会扯他的衣角,要他的抱抱,骑在他肩头周游世界。可是等我大了,我开始不承认他是我曾经的英雄,开始关闭我的心不对他开放。我不知道的是,我就是他的世界,他也想有很强很强的存在感,并希望得到我的肯定,就像我需要那样需要我的肯定。
我很难过,无论何时,无论如何我都是他跨父逐日的太阳,精卫填海的梦想。然而我对他说,我不需要你了。
他的心中一定有浓浓的欣慰,浓浓的失落。再装作是我无法离开他的表象,继续想找个理由陪在我身边,与其说是我需要他,倒不如说他挺需要我的。
所以说,他的强硬,无非是爱罢了。
英雄老了吗?
英雄老了,也没老。那个老的英雄,现在正陷在沙发里,挺着他的啤酒肚,撑着一张松弛的皮囊。而没老的那个,活在我的记忆里,他把那个小姑娘举高高,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
好在两个英雄都是我的Daddy。
他们站在山腰,看我独自一人爬上山顶,笑着对我招招手,又偷偷转身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