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生而未生之时,一群人从黑暗中爬起来,操一把锨便下地干活了。昏暗的天色笼罩着他们,脚下是与黑土相融的影子。他们凭着记忆去田地劳作。人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这个身影便动作起来,一下一下,那样卖着劲,那样认真持久,像是在练一个姿势、一个规定好了一百年不变的动作。一下一下,精准到位,像极致却空洞的艺术。
累了便休息,休息好了便干,干完了一天便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批又一批的荷锄者,激烈而拉长的影子,在这片土地上、时光的洪流中,平稳地起伏,仿佛只是习惯使然。
习惯,一个简单而强大的词语。它像一匹不甘被驯服的野马,一旦你放松了缰绳,它便会载着你走向麻木、走向漠然。驯象师会用粗铁链拴住小象,而用细铁链去拴大象。小象倔强,始终反抗,无果,终于妥协。当成为大象,纵有能力反抗,却不愿尝试,这便是习惯的力量。
那些日复一日的荷锄者,他们终其一生于这生存的土地,面对无尽的劳动,或许起初存有希望,却在整日的劳苦之中消磨。他们凭着习惯去劳作,顺着季节去播种、收获,他们依着时间的步子一点一点地迈向终点。反正,总会死的,不如接受。他们的日子如一潭死水,没有生气,没有波澜。他们不是所谓的乐观,而是消极地逆来顺受。他们的眼中没有憧憬,他们不能在普通生活中寻找激情。
季羡林的散文中也有这样一群人:当他们看到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了一层金色,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知道,夜来了他们把黄昏关在门外,倘若有人问:你看到黄昏了没有?黄昏真美呵。他们却茫然了。
怎能不茫然?他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习惯了麻木,习惯了漠然。但他们不习惯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们不习惯以期待的心情去迎接新的一天。于是他们只有茫然,或许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那黄昏,然后继续单调的生活。
我不敢相信他们是人。他们是影子,把更长的影子投在大地上。他们是从人那里回来的一个个肉身,是回来干活的。他们没有苏醒。
他们是影子,处于现实与梦境间,处于光明与黑暗间。帕斯卡说:人生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他们只是芦苇,没有思想。
悲哉,是什么使我们的心失去弹性?我问无边天空。天空无语,唯有风声在耳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