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崔,前几年去世。去世之前,我每次去北加州都会去看他,我们关系非常好,大家都管他叫崔大师,具体名字我就不透露了。大家听完故事就知道为什么不透露了。他在北加州开了一个叫东方中医药大学,专门教中医针灸等等,本人是一个武当高手。八十岁的时候还能背吸上墙。
他幼年时先在武当学艺,学艺下山,回村子娶老婆,结果刚娶完老婆没多久,日本鬼子就来了,日本鬼子强暴了他老婆。他老婆被强暴以后,就问他:那你还要不要我?他没说话,于是他老婆就投井了。
老婆自杀以后,他就非常痛恨日本鬼子,于是就投军了。投的就是青年军,青年军大家都知道,有十个师,最后青年军有一个师是退到了台湾去。青年军十个师都是文化素质比较高,而且政治素质也比较高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嘛,十万青年十万兵。他在青年军战场上非常英勇,因为武功高强,就被军统看上了,军统派他到了上海,参加蓝衣社除奸。
他在抗战期间,在上海亲手杀过两个日本军官。怀着对日本鬼子的无比仇恨,而且是每次冲锋在前,掩护在后,深受军统袍泽们的喜爱,他又年轻,当时在上海一起锄奸的是军统跟青帮一起,所以他跟青帮还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大家都很喜欢他,武功高强,又忠勇的这么一个年轻人。
1945年,抗战结束以后,他回故乡了,本来就想安心做一农民就完了,结果他的故乡解放了,解放土改,然后就有人知道他是军统特工。有人给他戴高帽,帽子上写着蒋匪,还要把他给枪毙。结果他的哥哥,因为早年参加了八路军,正好已经当了我军的一个营长,就把他救了。他哥哥对他说:你跑吧,你跑得离故乡越远越好。他只好又回去上海。
在上海,他帮人家做保镖,跟军统和青帮走的比较近,但是没有再加入军统和青帮。后来军统执行运送黄金到台湾的行动,保镖都是青帮的人,青帮请他来一起当保镖。
最后,行动顺利完成了,军统的昔日同袍给了他一张船票,说可以去台湾。这一张船票在当时是非常珍贵的,但是他其实不太想走,因为最后在内战期间他对国民党也很失望,结果他就在码头上,把他的这张珍贵船票送给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年学生,当时这个学生站在码头上,虽然没有船票,但是坚定要去台湾,他就说那你拿我这张船票,走吧!然而他就留在了大陆。
不久上海解放了。有一次他见义勇为,看到几个流氓调戏女子,他把几个流氓打了一顿,结果一下把身手给暴露了。人家一看,身手这么好?!马上第二天就有两个中共的特工来找他,他一想这下完了,他们发现我是军统特工,那我就死了呗。结果人家没有发现他是军统特工,人说:我看你身手高强,你愿不愿意加入我党的特工组织?他说那就加入吧。于是加入了中共的特工组织,而且训练他发报、爆炸、刺杀,发现他样样都学得特快。
废话,他能学得不快吗?他原来就是军统特工啊,他什么都会的!所以在中共特工的训练下,发现他学习成绩是第一名,于是就把他派到舟山去当卧底。
正好驻防舟山的就是他参加的那个青年军,大概是207师吧,遇到了当年的袍泽。大家都特别的心灰意冷,都觉得败是已经败了,去台湾也没意思,有的人就散了逃了,有的人就回了大陆,有的人去了美国等等。他在那青年军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也没弄到什么情报本来就也没什么情报,一帮败军守在那儿嘛!
然后青年军撤回台湾的时候,他就到了一个很小的小岛上去,加入了海匪,这个海匪而且在民国历史上还有点小名,叫双枪黄八妹。
黄八妹的家里都是地主,那在大陆的时候被镇压了,土改之后被镇压都枪毙了,所以黄八妹是怀着对共产党的切齿仇恨,在那儿守着那小岛。他跟我讲说,双枪黄八妹爱上了他。
他说,解放军进攻那个岛的前一天晚上,黄八妹跟他说,明天共军进攻,你上船赶紧走,我派一个最好的水手带你去台湾,你就不要在这儿呆了,因为我们肯定都死了。上船之前黄八妹又跟他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中共的特工,但是我喜欢你,所以留你一条命。
他到了台湾,所有到台北的人都要集中在一个集中营里,挨着个甄别,就看你是不是共谍。结果就是带他去台湾的这个船夫揭发了他,说他是共谍,于是他又带了一个高帽子写着毛匪,准备要枪毙了。
他跟我讲,在监狱里坐着,数着日子,也不害怕,只觉得人生好有意思,一会儿被戴上高帽子写着蒋匪要枪毙,一会儿又戴着高帽子写着毛匪要枪毙,反正就是这样的命吧,战乱的年代看惯了生死。
要枪毙他的前一天晚上,牢房里进来一个人,就是来挑人加入台湾的叫青年改造委员会的特工组织。然后就把他带出来了,去甄别他,找他谈话,就问他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这个负责甄别他的特工,就是他在上海码头把船票给了的那位青年学生!那位青年学生到了台湾以后,就加入了蒋经国的青年改造委员会。因为老蒋到台湾以后,所有老臣都不信任了,就让他儿子重新清洗党,另起炉灶,所以搞了这种青年改造委员会,接受了大量的反共特坚决的大陆来的青年学生。就这位青年学生于是就加入了,然后就负责在台北甄别大陆来的青年,结果正好就赶到这人手上。这人说,是你?那,我就不问你是什么来头,我也不问你是干什么的你救过我一命,那我就救你一命,你就加入这个吧。于是他就加入了青年改造委员会,在二组当了组员,这二组其实就是后来发展台湾黑帮的。
他当时从大陆出发的时候,是有个暗号的,这个暗号就是,如果有人跟你联络,说陈诚家司机崔巍是你吗十个字,你就回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字,这是暗号。他一直带着这个暗号,然后都居然做到了蒋经国的侍卫。
某一天,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问他说,陈诚家司机崔巍是你吗,他当时都傻了,他离开大陆已经好几年了,然后都没有人跟他接头,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是特工这身份。但是他当时说我是学武出身,学武出身都有一种直觉就是我的仗义,他就立即就在电话里把暗号对出来了。对出来以后,那个人就说,你给我一下你的帐号,我会给你提供一笔经费,然后给你布置任务。他就给了帐号,而且帐号里还汇进了两千块钱,那个时候两千块钱很多啊。他就开始天天等这任务,等这任务,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就只有账上多了这两千块钱。
他就想这是怎么回事?当然一个人侠义,他就把别人想得也都很侠义后来他八十多岁的时候就跟我讲,他说这哥们(汇给他钱的)一定是一个牛逼的、铁骨铮铮的中共特工,他一定是被抓起来枪毙了,但是在枪毙之前他没有供出来我,不然我也被抓起来枪毙了,因为他知道我是谁啊!那说明这哥们是一个好汉子,既然这个哥们是个好汉子,那我的报答他。我倒没有信奉什么主义什么的,我就觉得我是学武之人嘛。既然没有任务,我就自己执行任务吧。他就自己做了两个土炸弹,准备着。因为蒋介石差不多每个月会来到青年改造委员会开一次会,他想我既然是侍卫,那我就有机会拿炸弹炸蒋介石啊。他还跟我讲,看门的有钥匙那人叫老谢,他还去给老谢买了酒、猪耳朵什么的,把老谢的钥匙都骗到手了,就准备刺杀蒋介石。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主义,就为了他觉得那哥们儿掩护了他,那哥们儿是仗义。
结果这个时候,大陆传来消息,他在家乡的哥哥,因为有一个弟弟是军统特务,导致自己的身份不好,被镇压了。结果他愤而到海边,把他自制的两个土炸弹扔到了海里,就说我他妈再也不执行中共的任务了,于是就开始浑浑噩噩的生活。
后来他也没结婚,一直在那儿混了很多年,直到他在上海救的那个青年学生、后来在台北又救了他的那个人,已经当到台北情报机关台北站的站长,他也升成了一个小官。有一天大家在一起喝大酒,当时他们喝酒喝大了,他就去厕所上厕所,厕所有一个门挡板底下是空的,他在那个挡板里吐,一边吐,一边就听见外边有一个人也上厕所,然后周围都没人,只有他俩,那个人突然隔着挡板问他说,陈诚家里的司机崔巍是你吗?,他说当时我隔着那个板儿,想了五秒钟,他没有回答,因为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热血青年了。他说我没有回答,而且我透过那个挡板看到了这个人穿的是黄皮鞋。我回到那个酒桌上后,假装把筷子掉到地上,然后我就去捡筷子的时候,看了一眼谁是黄皮鞋的人。
第二天他就找那这个哥们,就这位当年的青年学生,现在台北站站长,他说我要跟你做一个交易,那哥们说什么交易,他说你的手下有一个重要的人是共谍,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是谁有一个条件,你要给我一本护照、一张机票,我要离开台湾,永远不再回来,我拿这跟你交换,你换不换?台北站站长、他那哥们儿说,好,我换!
于是那哥们儿就给他办了护照,当时台湾是配合cIA中情局到处在其他地方训练游击队,他(情报站站长)说,我给你这么一差事,你去尼加拉训练,当然你可以在旧金山逃跑等等,我给你办了护照跟机票,然后我送你上飞机
到了机场,飞机马上起飞之前,他对那哥们说,现在我要走了,我要告诉你,你手下谁是共谍。那哥们跟他说,你不用告诉我,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当年在上海,你给过我一张船票,今天在台北,我给你一张机票,你走,永远别再回来。
他当时都傻了,后来跟我说,他说,那就说明这哥们儿也是共谍啊!!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不让我说出他手下谁是共谍呢??于是他上飞机去尼加拉瓜,在旧金山转机的时候逃跑了。
后来,他先是在旧金山的公园里教大家习武,后来开武馆,然后他又开了中医药大学,然后终生也没娶,终生也没再回台湾,当然也没回大陆。
这位崔大师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我不敢说,但都是他在旧金山亲口给我讲的。
他只是1949年离骚之年的千千万万人之一,离开了故乡,永生没再回去,就像于右任临死之前,写了几句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遥望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