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师傅是我们学校食堂做饭的大师傅。那个年月,做饭的大师傅是不多的胖人群体中的佼佼者,以至于人们形成了刻板印象,一提大师傅,脑海里一定会出现一个胖子。不过,我们的胖师傅,不仅胖,而且个子高块头大,当然,力气也大。食堂用来装馒头和发糕的大笸箩,如果装满了的话,一般都得两三个人抬,但胖师傅一个人就能抱出来。每次,胖师傅巨大的身躯晃出来,大家都会自觉地屏住呼吸,如果抱出来的是馒头,学生一片欢呼,如果抱出来的是玉米面的发糕,则一片丧气。其实,每天的馒头发糕,都是一定的,中午一顿馒头,早晚都是发糕,但学生们还是希望会出现奇迹其实也出现过一回的,有天晚上,胖师傅抱出来的,不是发糕,而是豆包。
我们学校是五七中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菜,天天喝冻菜汤,所以,人们对大师傅的指望,也就剩下主食了。馒头好歹是白面的,而发糕,则是陈年玉米面做的,难吃之极。每天,学生都尽量在中午多吃,早晚两顿,凑合一点就算了。所以,中午馒头的消耗量巨大。学校指导员觉得这样不行,规定限制中午的馒头量,每人只能拿一次。这也难不住人,有人居然可以两只手,每个指缝里夹一个,一次就拿八个馒头走。
后来,我们学生自己种的菜下来了,自己养的猪,也可以杀了吃了,学校的伙食,好了一些。但是,胖师傅他们用铁锹炒出来的菜,也难以恭维。学生对他们的期待,就是有肉的时候,打饭时多给点。
但是,在胖师傅那里,这种愿望,基本上得不到回应。不像有的师傅,重女轻男,碰上好看的女生打饭,菜就多给,男生去,基本没戏。不过,也有女性的师傅,反过来,俊俏的男生多给,女生吃瘪。轮到胖师傅了,一视同仁,管你是谁,都少给,打菜的勺子,在胖师傅手里会哆嗦,一哆嗦,就少了三分之一。
那时候,每个学生每月交6元的伙食费,大锅饭,什么想头都没有,就指望打饭的师傅开恩,可是,只要是胖师傅当值,大家觉得天都黑了,一排人走过去,没有一个有笑脸的。
有聪明的同学,利用学校组织帮厨的机会,跟食堂的师傅们套磁,别人都能套上,用的着的时候,弄点馒头和豆包出来吃吃。但胖师傅没戏,你套尽管套,关键时刻,他六亲不认,一点不开面。所以,胖师傅几乎成了同学们的公敌,连我这个不怎么在乎吃的人,对他也没有好印象。
那个年月,学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的人要出来读报,算是政治学习的一部分。食堂的大师傅们文化水平不高,经常读错别字,别人错了,大家不做声,胖师傅要是错了,大家必定起哄。不过好在胖师傅皮厚,不管你怎么哄,他都照读不误。胖师傅知道学生们烦他,每次都挑最短的新闻读,印象最深的,赫鲁晓夫死了的消息,就是他读的。当年人民日报报道这个消息,题目就是赫鲁晓夫死了,整个内容,只有区区两行字。听起来,好像胖师傅喊了一嗓子:赫鲁晓夫死了(三声),就结束了。
招人恨的人,也惹人注意。没过多久,胖师傅的小秘密就被人发现了。一个经常漫山下套套兔子的同学报告说,胖师傅经常趁黑夜,往山那边走去,手里似乎还不空着。
山那边,有一个小村子,是属于公社的。那时候,平原地区还稍微富裕一点,山里就很穷。公社不比兵团,有工资可发,收成不好,就一分钱没有。山货虽多,但又不许卖,所以,山里的公社人,经常有一顿无一顿的。
发现了胖师傅的秘密,就会有好事者盯着。跟踪的结果,发现胖师傅还真的是去那个小村庄,每次都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钻进一个低矮的草屋里,许久才出来,匆匆赶回来。
经过进一步的打听,盯守,好事者发现这个低矮的草屋里,住的是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小孩,最大的,好像才不到十岁的样子。不消说,一个没有壮劳力的寡妇家庭,日子过的肯定好不了。不过,据好事者报告,寡妇长得还不错,比我们食堂的那些女师傅要强太多。
经过这样一番侦查,胖师傅犯事的性质是可以确定了,是一个恶劣的男女关系,外加盗窃食堂财物的事件。好事者怀疑,胖师傅给寡妇带去的,肯定是最好吃的豆包,否则,人家怎么可能让他上床呢。只是,这事要不要报告给学校呢?这些人想了一想,决定先不声张,自己捉奸。
一帮臭小子提前埋伏在寡妇家,准备胖师傅一来,就当场拿个现行,然后扭送学校。所有人都非常的兴奋,也有点害怕,毕竟,都是一帮半大小子,从来没干过这个。有人还担心,如果胖师傅反抗,他们恐怕都不是对手,但领头的说了,我们干的是正义的事业,邪不压正,不用怕。
那天夜里,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胖师傅也没有抵抗,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只是,这帮臭小子也没有把胖师傅扭送学校。现场拿获的赃物,没有豆包,也没有馒头,只有我们吃剩的丢掉的发糕,有些,还带着我们的牙印。而那三个孩子,实在是太惨了,尽管那时大家都不富裕,但一个惨到连炕席都不全,孩子只能钻到破棉絮里的家庭,还是让大伙震惊了。
臭小子们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学校,大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想要别人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了。不久,学校就知道了,胖师傅被停职等候处理。那个寡妇来到了学校,我们眼睁睁地看见她跪在学校指导员和校长的办公室前面,我们都下自习了,她还跪在哪儿。
接下来,学校向那几个捉奸的学生调查,没有一个人承认有这回事儿。最后,学校网开一面,饶了胖师傅,但不许再接济寡妇。但是,这事儿谁盯着呢,大家心照不宣,算了。
其实,胖师傅之消停了几天,之后就又去了。背的破布包里,不仅有我们剩的发糕,偶尔,有的学生还会塞给他个把馒头。
再后来,胖师傅娶这个寡妇了吗?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