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她去见梅洛。她想问他一个问题。
在过去两年零九个月又十六天的日子里,她每天一次幻想他的模样,想着能到他在的城。那时,她还没有问题要问他。
梅洛开了车来。依旧是白T恤牛仔裤,依旧是身形挺拔,眸若灿星。可是,一定是有什么不同了。是什么呢?是这辆昂贵的车,还是他腕上价格不菲的金表?她不愿深想。她现在所想,是问他一个问题。
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肯定累了,靠着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吃饭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磁性。她点头,闭上眼假寐。其实很想睁开细细的缝,偷偷看他。但他说休息,她便照做。对他的话,她从小就失掉抵抗力。
点菜时,梅洛望她一眼,笑笑,自顾点单。和从前一样,一切都是他做主。菜上来,最爱的,次爱的,一碟一碟,摆于眼前。原来他依旧记得如此清楚。她看着满桌佳肴,那个问题在唇边跑了一圈,就快要吐出来,但一个拎着长嘴壶的茶艺师走来,往她的盖碗里注茶。很多过往,像这出壶的热水,细细缓缓就涌上来。她瞬时怔忡,要怎样才能似娴熟的茶艺师,把满满的记忆,有条不紊地倾泻?一颗心像风吹过的纱帘,飘起又荡下。于是,所有的话,跟着杯里的水,她一齐咽了下去。
D城三天,每到饭点,梅洛就会准时出现。第二天中午去吃荷仔笼。狭长的老街,不多的人,有一条她爱的青石板路,暗苔丛生,模样老旧。梅洛不断回头,柔声提醒她当心。她蹑足屏息,生怕鞋跟没入板隙。梅洛戏说要不就做赤脚大仙?她坚决答不,继续蹒跚,心底终是存了念想。可是,梅洛在前面,一路走,走,走,他没有牵她,一直都没有。
晚饭到江边大排档吃鱼。老板娘熟稔地冲梅洛笑,老位置?他点点头。她看着他的背影,感觉那个问题像活泼泼的石榴籽,就要迸裂出来。她张张嘴,突然就看到桌号,18,是她的生日,她从小就喜挑的数字。于是,那颗石榴籽又被她融进鲜美鱼肉,吞下肚里。
第三天晚餐,和他的几个兄弟去吃牛杂火锅。有凉拌,有热烫。红椒绿葱,黄笋白肉,模样讨喜,味道惊艳。胡子哥极力推荐凉拌,并关切问去了哪里玩。她还没开口,梅洛就帮答,她只爱在宾馆里看书,然后用筷子轻敲她夹向凉拌牛杂的手。胃不好,这个凉。吃火锅,那个暖。她想说,其实我很想我们一起出去玩,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被梅洛一敲,又敲没了。
胡子哥直摇头,一定是他忙,咱这城可多好玩的。明天我载你去,晚上还能看场大型烟花秀,这可是城中豪门戴氏企业赞……“助”字未出口,他突然噤住,眼睛瞟向梅洛。
她道谢,说明晚就回去了呢。然后低低说了句,这个城市对我的吸引不是好玩。她相信,梅洛是听到了。但等了许久,都没发现他看她,一次也没有。
离开的时候,果然遇到烟花秀。红的光绿的影,炫亮夜幕,宛如那年他赠的贺卡,照耀她整个求学时光。贺卡封面的烟花图已被她摩挲至暗淡,但里面他写的文字在她心底如刀削斧凿:我在前方等你。
她发了狠地读书,追着他的步伐,进他在过的大学,再一路向北,考入他的导师门下,贪婪收集他路过的每一处讯息,想着读研之后就去他在的城。然而,毕业前夕,她在学校论坛看到一篇新闻,盯着文章中依偎在一起的才子佳人照片,她发了一夜呆。第二天一早,她面容憔悴,眼黑丛生,让吓了一跳满面心疼的导师在态度坚决的请假条上签好了字。
这个夏天,她见到了梅洛。他陪着她站在车站的广场上看烟花。她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掏了支烟,慢慢点燃。问吧,这几年,我回答过很多问题。事业受挫,生意失败,资金欠款滚成雪团,在以为爬不起来的时候,戴氏拯救了我。戴家是独女,那么大的企业……他喷了口烟圈,脸在氤氲烟雾里模糊不清,话也开始变得含糊不清。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的心其实……虽然对你……但前方道路坎坷……嗯,你想问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天空。夜幕上,一朵绚丽转瞬即逝。她高仰起脖子,微笑着说,这是我俩第一次看烟花呢。我想问你,烟花很美,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