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珂,32岁,是一家国企的项目主管。老公娄凯,是一名医生,我俩结婚五年了,感情一直很好。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更没想到,原本幸福的生活,会在短短一年内,接连遭遇变故。
去年3月27日,我妈,我唯一的亲人,永远阖上了双眼。
今年的同一天,我和娄凯,办了离婚手续。
两个我最亲近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离我而去。一切就像一场梦,可锥心的疼痛时刻提醒我,一切都已经真实发生了。
从民政局回来,娄凯神色平静,他收拾着行李,交待我水电、物业、煤气等等一应琐事。最后,他拖着两个大箱子,临出门前,还在嘱咐,记得把冰箱里的水果和菜尽快吃光,免得坏掉。
看他那样子,像是要出个差,过几天就会回来,淡定得让我咬牙切齿。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一旦狠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思绪又回到一年前。
那时的我,正在外地分公司开紧急会议。所有人的手机都被调至静音,漫长的会议结束,我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娄凯的未接电话。我马上给回过去,娄凯说:“快回来吧,妈不行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我还是没绷住,当着同事的面就哭了。我即刻扔下手头的工作,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往回赶。
到了医院,娄凯正在走廊等我。看着我失魂落魄地冲过来,他一下把我抱在怀里,说:“妈已经走了。”
见到我妈时,她躺在白布单底下,面色安祥。
我哭倒在娄凯怀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在我妈病重时还跑去外地。
早在半年前,我妈时常觉得不舒服,一开始,她没太当回事。后来,我带她到医院去查,竟被确认为肺癌。当时,我差点崩溃。
娄凯陪我咨询了很多专家,也制定了最好的治疗方案。
无奈我妈的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妈却很淡定,她说:“不要伤心,你爸在那边等我好久了,你也有了好归宿,看到你和娄凯过得幸福,我就是闭上眼也放心了。”
的确,娄凯很优秀,对我体贴入微。
结婚后不久,我就把独居的母亲接到身边,对此,娄凯很支持,他孝敬又贴心,我妈也把这个女婿当亲儿子看待。
我妈被查出肺癌之后,他跑前跑后,找了很多专家会诊确定治疗方案。可还没等陪我妈做完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外省的分公司却出了紧急状况,老总着急上火,差点把我的手机打爆。他再三要求我克服家里的困难,赶去分公司灭火,否则分公司的发展将陷入困境。
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我心如油煎。
我妈却劝慰我:“去吧,我现在精神好着呢,再说,有小凯在,你有啥不放心的。”
娄凯也冲我点点头:“放心吧,有我呢。”他握着我的手结实有力,让我安心了许多,本想着赶紧完成任务早点赶回来。
真到了分公司,我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一时半会根本理不出头绪。
千头万绪把我拖在项目里,多亏有娄凯陪在妈妈身边照顾,好在妈妈精神不错,在视频里一再叮嘱我,安心工作,不要担心她。
哪成想,噩耗说来就来,如今我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恐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我妈的后事,都是娄凯在操持。
葬礼结束,我去医院开具死亡证明,在走廊等候的功夫,正好看到之前照顾我妈的护工陈姐。
我连忙跑过去,想当面对她表示一下感谢,娄凯不在病房的时候,都是她照顾我妈。
我走近时,却听见陈姐正和其他护工边走边聊天。
“哎,老陈,听说你伺候的那个上家条件不错,闺女女婿都出息,尤其是她闺女,还是拿年薪的。”
“有钱有啥用,人不还是说走就走了嘛,那老太太也是可怜,虽然进了重症监护室,最后却是被拔的管,是她女婿做的主……”
“不会吧?拔管这种事,是出不起钱的人家才干的,她家不应该啊。”
“人心隔肚皮,重症监护室一天一万多呢……”
陈姐的话像一道惊雷,把我劈蒙了,整个人愣在那里。
娄凯本身是医生,我妈住院的事都是他在安排,对他我是百分百信任,他怎么会这样做?
我转身去了医生值班室,我妈的主治医师正被几个患者围着,我只能心急火燎的等在一旁。
好不容易逮了个空,我把主治医师请到一旁,把心里的疑问讲了出来。
医师神色匆忙,回答却干脆利落:“当时病人家属拒绝有创插管,所有操作都是经过家属签字的。”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心里像着了一团火。娄凯,我的老公,我最信任的人,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想到我妈临走前的情景,想起娄凯的冷酷无情,我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爸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是我妈起早贪黑的摆早餐摊把我养大,培养成大学生。她辛苦了一辈子,本想让她安享晚年,却又得了绝症。
我妈自从搬到我家,对娄凯比对亲儿子还好,有好吃的从不忘给他单独留一份,他加班回来再晚,我妈都会起床看看,各种嘘寒问暖。
有好几次,我酸溜溜地冲她抱怨:“妈,你可要搞清楚,我才是你亲生的。”
我妈总是嗔怪我,说:“傻妮,对女婿好还不都是为了闺女。”
娄凯平时对我妈也尊敬有加,尤其她病倒后,我又临危受命去了外地,他在医院尽心尽力侍候,从来没有怨言。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私自决定拔管?我才是我妈最亲的人,他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决定?再说,以我家的条件,重症监护室也不是负担不起。看起来只有一种解释,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且他是医生,见惯了生死,知道花了钱也救不了命,所以不想浪费。我妈在最后的时刻,该是多么无助啊!想到这些,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回到家,娄凯正在做饭,还备了好几样菜。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妈尸骨未寒,他还有心情吃吃喝喝,心肠真比石头还硬。我径直走到他面前,质问道:“我妈去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娄凯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温和的说:“妈的病情是突然恶化的,发展很快,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无法接通,妈清醒时坚持不愿耽误你的工作,说你打拼到现在不容易,就没早让你回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拔——管。”我瞪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蹦出来。
娄凯垂下头,半晌没说话。
我心中的火腾腾直冒,冲他吼道:“你说话呀,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理由?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谁给你权利了,我妈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做,还是不是人?”
娄凯的脸瞬间变了色,嘴唇哆嗦起来。他昂起头,看起来理直气壮:“王珂,你误会了,对垂危的病人来说,早些解脱是理智的,这也是妈的强烈意愿。”
“你别强词夺理!我连我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恨死你了!”
“你理智一点,妈的病情恶化很快,她昏迷后,很快就不行了。”
“那你就拔管?简直狼心狗肺,如果病床上的是你妈,你还会这样做吗?”
娄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颓然垂下头,不再说话。
看着这个我认识了八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我周身发寒,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我冲进卧室去收拾东西,想尽快离开这个家。娄凯进来,扯过行李箱,说:“你留下,我走,我先去单位住,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这件事。”
听着他关门远去的声音,我浑身瘫软,躺在我妈的床上,涕泪长流。
我妈生活了五年的屋子,还留有她的气息,摸着每一件她使用过的东西,都让我的心如刀绞一般。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昏了头选择舍下病床上的妈,还瞎了眼找了这么个冷血老公。
母亲离世的打击,令我整日浑浑噩噩。
三天后,老总亲自来家里找我,劝我无论如何要振作起来。
我也想尽快工作,转移生活的打击。
人一旦忙起来,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手头棘手的项目终于有了眉目,我也松了口气。
这期间,我和娄凯一直没有见面。他曾经给我打过电话,也在微信上嘱咐我注意身体,但我一直没理他。
这一天,开完项目研讨会,我走出公司,看见娄凯就等在大门口,半个月不见,他憔悴了许多。
他走向我,手里还提着个袋子,笑着说:“我买了新鲜排骨,给你做最爱的莲藕排骨汤。”
说实话,说对他一点不牵挂,那是假的。可是,一看到他,之前那些伤心事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让我心烦意乱。
娄凯跟我回到家,一进门就奔进厨房忙碌。
吃过饭,他说想跟我谈谈。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累了,不想多说。”
娄凯又轻轻坐到我身边,说:“你对我有误会。”
我烦躁地说:“什么误会?事实摆在那里,我也想过原谅你,可是真的做不到。”
娄凯颓然长叹,无奈的站起身走了。
在那之后,他又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我甚至不愿再听到他的声音。
冷战了近一年,我最终还是提出了离婚。娄凯的反应很平静,他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房子给了我,他自己租了一套公寓,我也正式调到分公司,提拔为负责人。
上任前,我回到以前的房子,打算整理一下我妈的遗物,顺便拿些东西。
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只是落满了灰尘,看来我离开后,娄凯也没有来过。
我慢慢收拾着,我妈床前柜子的抽屉上着锁,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翻找出钥匙打开,就见最上面是几个首饰盒,下面有一本小册子,像是她以前记账用的本子。
打开看,却是一本日记,也并不算严格的日记,只是一些随意的记录。
初中毕业的妈妈,字写得歪歪扭扭,看着那些字,我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一页页翻过去,里面除了一些重要事件的记录,更多的是对我爸的思念。
我知道,我妈年轻时就特别敬重当老师的父亲。
她喜欢父亲有文化,气质儒雅,后来父亲当了校长,我妈更加崇拜他,对他体贴入微,家务活从不让他沾手。
尽管我妈长得漂亮,人也勤快,但她在我爸面前一直缺少自信,认为自己没多少文化,配不上他。
翻到后面,有一页内容吸引了我,上面的字更加潦草,应该是她病后写的。
我妈写道:整个人都没精神,连衣服都穿不妥帖,到了那边,老头子还会认识我吗?我希望体体面面的去见他,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健康美丽的样子。
我泪眼模糊,悲伤一波一波袭上心头。
我突然想到,我妈那么在乎走后的仪容,会不会与拔管有关。
思来想去,我匆忙去了医院,我妈当时的主治医师李大夫恰好刚查完房回到值班室。
我详细说明来意,他意味深长地说:“人在弥留之际,呼吸窘迫时,只能动刀切开气管,做有创插管,否则没有其他办法,即使这样做也只是多维持两天,意义不大。”
李大夫的话没说那么透,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再给我妈切气管也于事无补,只是徒增痛苦,不切,无创呼吸机无法维持,呼吸窘迫下更痛苦。
两害相权,拔管似乎是最理智的选择。
他还告诉我,病人在昏迷状态,是没有任何知觉和反应的,即使你赶到了,也只不过是换个签字的人而已。
李大夫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鼻子发酸,胸中憋闷得难受,我会不会真的错怪了娄凯?
从医院出来,我直奔娄凯租的公寓。
他刚下班到家,打开门看到我,一下愣在原地:“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看了妈的日记,她说希望能体体面面去见我爸,我还去见了李大夫……”
娄凯眼圈红了,他拉我进屋,声音微微颤抖:“你终于肯正面谈这件事了,妈清醒时一直在和我表达,她想体面离开的心愿,最后时刻,我不愿意让她身体再添创伤,就替你做了决定,而且她明白你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坚持不让我告诉你。”
“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那时的你,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无言以对。
那时的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甚至,我把没能守在病床边的懊悔,全都化作怨气,统统发泄在他身上,似乎这样,才会减轻自己的愧疚。
我对娄凯郑重的道歉,轻声问他:“离婚的事,我后悔了,娄大夫能给我开一瓶后悔药吗?”
娄凯笑着回答:“后悔药早开好了,你再不来就过期了。”
我扑到他怀里,他拥紧我,轻声说:“我从来没把离婚当真,妈最想看到的,是咱俩一辈子都好好的,哪能让她老人家失望?”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的宽厚温暖。
好庆幸,一切还不算晚,我把弄丢的爱又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