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玫从末班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不甚宽的两车道柏油马路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只听得见路边荒地里,一阵高一阵低的蛙鸣声。这倒也不奇怪,这条城郊的马路,大白天的时候行人就不多。早上六、七点过后,由租住在附近农民自建屋里的打工人员汇成的早高峰过后,这路上便鲜少见到行人,只有一辆辆货车或土方车,轰隆隆来去撒着野。
程玫打工的餐馆午市才开门,每次她九、十点钟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个人,不过那可是大白天,青天白日的,即便没人也阳气旺着,从不觉得害怕,可这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光景。程玫不是胆小怕黑的人,况且这夜路她也走了不知多少遍了,但今天她下了车后,站在这空空荡荡的马路边,平白无故地觉得那路灯照不亮的暗影处,鬼影憧憧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在这盛夏闷热不透风的夜晚,程玫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上,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将单肩包紧紧搂在身前,当护身符用般,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壮胆,一边加紧脚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来那么多的坏人。不过这住得这么偏,有时候真的不是很安全,像前两天那女孩子,要是自己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办?还是换房子吧,这几天就找中介去看,不行的话,就跟老板讲下,在餐馆里打几晚上的地铺过渡过渡也行。
程玫心里胡思乱想着,右拐上了一条水泥小路,那里的路灯愈加昏暗,只照得见灯下一米范围内的地方,余下的路段盘亘着深不可测的黑暗。远远望去,直条条的小路像是被一头又一头巨大黑兽把守着的幽冥小径。
程玫感到周身的森冷之意加剧,脚上用力,几乎小跑了起来。
“小姐,请等一下。”斜刺里,从路旁的暗处突窜出一个男人来。
“啊!”程玫吓得惊叫了一声,后退了几步。
“小姐,别怕,我就问你一些事情。”那男人走上几步,特意进入惨白的路灯照辐内。花白的板寸头,皱纹沟壑的脸,貌不惊人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程玫甚至觉得这男人长得有点像在老家的父亲,不过也有可能,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都长得差不多。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手机上可以一键报警的。”程玫一只手伸进包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警告那男人道。
“我不是坏人,我守在这里就是想问问路过的人,两天前有没有看到过我的女儿。她也是下班后走的这条路,后来出事情了,警察找不到证人,抓不了凶手。”那中年男人凄凄惨惨地说着,像一条向人乞怜的流浪狗。
“没见过,不认识你的女儿。”程玫不耐烦地绕来那男人,继续往前走。
“真没见着吗?那也有可能,我女儿遇害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不像你下班得这么晚。”身后的中年男人絮絮叨叨,自问自答道。
程玫逃也似地奔跑起来,好像后面那中年男人是吃人的怪兽。两天前她身体不舒服,跟领班告了假,提早下班,走上这条回家路时恰好是八点左右。
前方灯光透不进的暗处,影影绰绰显出一个女生的背影。程玫心里一松,猛跑了两步,追上那女生。
“你好,你也住在李村吗?”程玫向那女生搭着话,有个女伴同行总可以壮些胆。
“嗯,住了段时间。”暗影中那女生面目模糊,轻声轻气地答道。
“那可巧了,我也住那里,我们正好可以一起走。天晚了,多个人赶路会安全些。”程玫庆幸道。
“这条路确实不太平,前两天还出了件事。”那女生幽幽道。
“什么事情?”程玫心中没来由一紧,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两天前,有一女生晚上下班走过这条路时,被一歹徒袭击,随后拖进路旁的荒地里。”
程玫不自觉地溜了眼黑黢黢的路旁,眼睛似乎看到一男人从腰间抱着一拼命挣扎的黄衣女生,往那暗处走去,耳边似乎听到了那女生绝望地呼叫声。
“那女生拼命喊救命,她知道被拖走后,会发生什么。可惜这条路太偏僻,晚上没多少人走。”女生继续边走边说。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出了暗处,来到下一个路灯勉力照出的光亮处。
“其实那天有一个人,听到了那女生的呼救声。”女生忽然停住不走了。
与她同行的程玫,心跳骤然加剧,也停了下来,惶惶然将头转向身旁的女生。
白光下,那女生的脸惨无人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玫。程玫不敢与那女生逼视,将头垂了下来,瞥见了女生身上穿的黄色连衣裙。
“那人虽听见了呼喊声,但却眼睁睁看着女生被拖走。”女生语气冷冰冰,听不出喜怒。
程玫猛地抬头,悚然道:“你,你没有影子。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日那女生,究竟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生迅疾地伸出右手,如铁箍般一把扣住程玫的左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凄然一笑道:“你再好好看看自己有没有影子?我是鬼,你也绝非人了。”
程玫心里迷迷瞪瞪,忙转头看自己身后。苍白的光束,从头顶倾泻而下,穿透了身体般,在地上匝下明晃晃一片,白璧无瑕。
“你忘了吗?我被拖进路旁,那歹徒正要施暴,你突然跑过来,用包砸他的头。那歹徒恼羞成怒,掏出了弹簧刀,捅进了你的肚子。”
醍醐灌顶般,程玫回想起了一切。两天前在这条路上,她遇上了被歹徒施暴的这个女生。刚开始听到女生的喊叫时,她犹豫了,害怕被牵连,只悄悄打了报警电话。当歹徒拖着那女生进路旁荒地里,衣服撕裂声,伴随着女生绝望地哭喊声响起时,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提着包冲了上去。最后她能想起的是自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血是热的,身体却愈来愈冷。
“想起来了吧,那恶人杀了你后,把我也捅死了。只是你怒气未消,所以忘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仍盘留在这人世上。”那女生拉起程玫的手,柔声道,“跟我一起走吧,这阳世已跟你我再无任何关系了。”
“等,等一下,之前我路上碰见的那个老人,是不是就是我的父亲?还有,还有那个凶手呢?还没抓到吗?就这样逍遥法外了?”程玫想到那个恶人,就心有不甘。
“不管是亲人还是仇人,现在都与你我无关了,善恶之报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来吧,时候到了,我们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