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这么大点的屋子可以挤进这么多的家具:一张正对门放置的标准单人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四分之一,靠门的墙与床侧的空隙刚好卡进一台小型洗衣机,旁边则是一个很常见的小衣柜,床尾与墙的空隙被塞进的一台老式冰箱勉强可以将门打开到三十度。房间仅剩的西南角倒是没有放什么家具,却被塑钢门窗隔出一个几平方的小空间,勉强叫做卫生间。这种布置在魔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并不少见,要说与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大概只是整个房间仅有的没有被家具占据的狭小通道上趴着一具躯体。
由于仅露出的侧脸还被长发遮盖,看不清她的容貌,勉强猜测的话应该是三十多岁。就这样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连最起码的呼吸的律动都似乎没有,应该是已经去世了。
占据空间最大的那张床上,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女子靠着床背翻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好像完全不在意在她脚下的就是一具毫无声息的躯体。
其实最开始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也同样尖叫过,害怕过,茫然过。但经历了一周之后,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如今这具失去了生命气息的物件在她眼里大概与一旁的洗衣机没有什么两样。
她跪着爬到冰箱前,将冰箱门开到最大,探着脑袋瞧了瞧,并没有发现自己最爱吃的牛肉干。转头望着脚下的尸体,方才想起对方正是要出发去买牛肉干时突然倒地,就这样莫明地离世。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冰箱门,回到原先的位置,捧起之前那本书继续阅读。房间里的书都是很久之前买的,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时间看,想不到现在除了读书竟然没有其他什么可供打发时间的了。
“咚咚咚。”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传来。
她低头望了脚下的尸体一眼,皱着眉想不出在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拜访。
邻居?不可能,这狭小的钢筋混凝土盒子里的确是塞进了不少像尸体一样怀揣抱负,不甘平凡的外地人,为了所谓的梦想苟且地活着。但在这个是个人就懂得运营人脉的环境中,他们的关系连见面点个头都算不上。
领导?同事?也不可能。这几个月已经有不少人不声不响地离职,就算她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她的死讯对他们而言大概只是茶余饭后多了一个谈资而已。
房东?更不会。他现在应该在美国陪孙子吧。不然也不会非逼着尸体交一年的房租了。
“有人在家吗?X通快递。有人的话麻烦开一下门。”
原来是快递。她回想起双十一,地上那个物件还有气息的时候的确买了不少东西,现在没到的应该只有那么一两件了。只是平常都是放在快递柜里,遇到快递柜满时才会电话通知,今天怎么会直接送到家?她翻出手机,却发现早已经没电而关机了。
“咚!咚!咚!”敲门声变得急促,似乎快递小哥也不耐烦了。
她神情变得异常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门,却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拿起书。
冬去春来,漫长的时间,无聊的等待。房间里能看的书都看了一遍,终于找不到其他的消遣。于是她蹲下身体开始研究陪了几个月的尸体。
她算是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后也就成了多余的一个,双方在推脱中帮她上到大学后,便基本与她断了联系。毕竟都各自有家庭的重担,没有一个人活得轻松,没有一个人有能力照顾多余的她,就算自己愿意,新的另一半也不会同意。此刻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尸体竟然有种多了一个小姐妹的奇妙感觉。
尽管刚刚经历的是冬季的寒冷,延缓了尸体的腐化,但死者的容貌的确是已经模糊。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液体从尸体下渗透出来。她皱着眉猜想一定很臭,只是她闻不到而已。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居然还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正在腐化。
思索了片刻,她便释然。这里的一个个四方的小盒子不过是为那个叫身体的物件提供一个可供休息的场所罢了。关起门来就是一个个封闭另一方世界。不会有人注意到其他世界怎么了。即便偶尔注意到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最多只是暗自咒骂几句而已。
一只小虫子从尸体的耳洞中钻出爬进头发。她随手拉了拉头发,试图看清虫子的样子,却发现那几缕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脱落了。她惊恐地退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发,还好没什么变化。
一只同样的虫子从尸体的脸颊钻出,这次她看的清楚。这种虫子对于从农村长大的她而言并不陌生,只是之前只是会在厕所看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与以前看到的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这次供它们钻行的不是粪便,而是尸体,人类的尸体。
一阵强烈地不适感从胃部传来,翻滚着要将一切倒出。她跑到那个叫做卫生间的狭小空间剧烈呕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打开水龙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放不出水,她却未曾注意。
头上的灯突然熄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对于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而言,灯灭就意味着希望泯灭。
正常每月的工资还了花呗和房租就所剩无几,每季度的奖金除去缴纳水电费后还会剩下一点。她闭上眼睛大概算了一下,自己支付宝余额应该早已所剩无几了,供电公司居然还让她苟延残喘了这么久。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恐怖,不过她却丝毫不感到畏惧。
快递?不应该,几个月来不会有人用这个地址买东西。
剧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开门,我们是警察!接到报案来协调的,请开一下门”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终于带着笑意,却没有回应。
“有人在吗?请开一下门。”
她笑着依旧没有回应,眼泪终于止不住流出。
“嘭”的一声,警察破门而入。一股强烈的恶臭像决堤洪水一般涌出,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干呕。两个警察强忍着不适吃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因为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她。
场面骚动起来,警鸣声从远处传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和各自的房东说着电话,抱怨不断,无非是想借此降低些房租。
不过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紧紧地抱了抱自己的身体,看着警察将自己的尸体抬出,脸上带着解脱的表情,慢慢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