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田中间有片很大的坟堆,是姓康的祖坟山。康家在清末的时候犯了文字狱,株连九族,全部绑到资江河的沙滩上杀了头,血把半江水都染红了,切合了古诗“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
郭家有个先人在康家做马夫,是个义勇的人,一天晚上,他偷偷地提了几颗头到祖坟山里埋了,每年清明刨荒去草,磕头祭拜,还交代后人也要这样。坟前的郁郁青草记载着那个忠烈马夫的好品德。
有一年,村里破四旧,树新风,有人打起了康家祖坟山的主意,要把坟山填了开田。本来是一揽子平了的,我一个伯祖父发了言,从中折衷,说田是要开的,但不要平了,积点德,把坟移开,埋到野牛窝去。村干部想想也是,就移而不平。
一阵锣鼓响,康家的祖坟山开挖了,清一色的黄脚后生,几锄头下去就刨掉了坟盖。只一晌功夫,十几口棺材就平平整整地列在那里。康家人是好福气,按理说,几百年了,该烂了,但这些棺材一口也没有烂,历历如新,涮的沥清还黑黑的。有人忽然说,康家是大户人家,棺材里肯定陪了不少金银宝贝,打开了,大家分掉。于是打开了一口,推开棺盖,一股恶臭扩散开来,像撒的烟雾弹,弥漫全村。离得近的几个人一时不及掩鼻,硬是臭得晕了过去,几天之后屙的尿都黑如墨汁。棺材里没有金银宝贝,尸殖都化了,只剩了一滩尸水,如煲的排骨汤。因为太臭了,其它那些就不打开了,一起抬到野牛窝埋了。
后来,康家祖坟山变成了田,那地方肥得很,稻穗子饱满沉重,但煮出来的饭却有股臭味,所以,谷子都不吃,全交了公粮。
不仅如此,而且,那地方有鬼火,不定时出现,春夏多,秋冬少,有时候天天晚上有,有时候则长达半年也没有。村里很多人都看见过,栩栩如生地描绘,说是像荧火光似的飘忽,但变幻大,有时几百盏聚在那儿,密密麻麻的,有时却只有寥寥数点,一会儿小,一会儿大,小的时候只有针尖小,大的时候却有牛那么大,而且动得快,刚刚还远远的若明若灭,猛然就冲到了眼前,如旺火熊熊地烧。
很不巧的是,我一次都没看见过,小时候是不敢看,晚上坐在禾坪边歇凉,头也不朝那边。有时候好奇,偶尔麻了胆子瞄一眼,黑麻麻的一片,什么都没有。长大了不怕了,故意邀了几伙计走近了去看,是荧火光的时候多,鬼火的时候少。
据说,读了书的人是不能看见的,有文曲星护着,鬼不敢出来。看来,我是不该读书的,错过了欣赏群鬼飞舞的好机会。后来想想,康家人是不值得,做人时让文字害了,做鬼时还要被文字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