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左手边有棵枫,标标直直的杆,一年四季,枫叶由绿而红,由红而落,但枝丫上总有鸟,啼叫不止的。鸟的啼叫却会影响人的生活,所以,就有“早喜雀,夜老鸹”的说法,前者主吉,后者主凶。
奶奶很信禁忌的,早上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仰着头看枫,有喜雀叫了,一天的欢喜。偶尔也是蛮灵的,或是久不回门的姑姑会回来,或是闭了屁眼的母鸡会下颗蛋,或是放失了首尾的针线篓会忽然间找出来。有一次,我放学捡了一角钱,奶奶的脸笑成一块干桔皮:“我说那喜雀子白叫了呢。”后来,早上有喜雀叫的日子,我恨不得爬到地上,但再也没有捡到钱。不能圆了喜兆,很是不满,甚至会怀疑喜雀的浪得虚名。我把自己的怀疑说给奶奶听了,她诚惶诚恐,捂住了我的嘴:“天杀的,莫嚼腮!”
主凶的“夜老鸹”没有“早喜雀”这样的好运气,尤其是奶奶,简直到了深恶而痛绝之的地步。老鸹本来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东西,色黑如炭,偷红薯吃,饿极了还抓小鸡,而且,叫起来惨,不绝于缕,死爹死娘了似的。但它偏偏喜欢在日暮的时候躲在枫叶里叫,还不止一只,有时候一窝,好像要把全天下的凶事都嚷到我家来。奶奶惊得面如土色,敲了锅盖骂,敲得多了,那老鸹就以为是伴奏,叫得越起劲;后来用晒衣服的竹篙戮,篙短枫长,够不着;再后奶奶就要我用石子打,满巴掌的石子飞去,挟风带雨,打得树叶簌簌落,老鸹飞了,一声长长的叫,远远的才落。我成了奶奶的功臣,第二天会得到一颗甚至两颗荷包蛋的奖励。为此,我倒是希望老鸹多到枫树上来;也为此,我至今仍保持了喜欢吃荷包蛋和打靶甚准的良好品德。
但最可怕的还是火老鸹,它倒是不叫,飞到哪地方那地方就有火灾。通体一片红,状如火焰。我很想看见一次,但无法如愿,很少见的,奶奶也只在小时候才见过一次,民国十一年,一个火老鸹飞过了,拖着个长长的尾巴,几天后,三进的李家宗祠烧成了焦土,还烧死了一个肚婆子,是奶奶的满婶娘,烧开了肚子,看得见里面的孩子。
1978年火老鸹真是来了,那天晚上,奶奶坐在阶基上大叫,我赶出去,已经飞到北边去了,天上一片黑。不少人也看见了,喧乱乱的,敲起了锣打起了鼓,说是要把火老鸹赶走。那几天,奶奶每天晚上都跪在灶前烧香,请灶王爷留点神。大约七天后,那天,刚吃完晚饭,猛听到外面鬼哭狼嚎的,路上潮水般的人往北边赶,一看,只见乡中学那地方火光冲天。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烧完了,一栋木制的学生宿舍夷为了平地。我在火砾边偷偷地捡了一个烧得瘪瘪的饭盒敛在怀里,给了奶奶,奶奶作了鸡食盆。那天早上,枫树上有喜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