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我回江西老家时遇上阴雨天气,长时间的雨水让进村的路变得格外泥泞。我的回村之路充满了艰难险阻。
为避免弄脏旅行箱,我在路旁田间供农人歇脚的草棚中暂时避雨。
我拨通了爹的电话,让他骑摩托出村来接我。刚下火车,爹就说去接我,当时不想麻烦他,但看眼下的情况,如果我要强行走过这段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恐怕到家时会相当狼狈。
那天雾气很重,我不时探头向村子的方向张望,怕我爹眼神不好,错过了。
我等着等着忽然瞧见雨雾之中走出一道人影,来者撑着黑色雨伞,伞下纤细的身体和巨大的黑伞显得很不般配。他越走越近,藏青色的上衣和裤子都空荡荡的,好像装在里面的是一副骨架。
那人影似曾相识,但直到跟前我才认出他来,是根叔。根叔是我家的老邻居,我年幼时经常带着我玩。八岁那年冬天我失足滑进水塘,是他一头扎进冰水里捞我上岸。
高考那年听说根叔进城看病去了,这两年也一直在住院。现在看来,虽然根叔消瘦了不少,但应该无大碍了。
我上前张开双手,他却一手撑伞不为所动,显然无意与我以拥抱的形式叙旧。
“根叔,”我说,“这烂泥路的,您是上哪啊?”
我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根叔的解放鞋一点泥浆都没沾上,我奇怪他是怎么走过来的,难不成会轻功?
“磊子,拿着。”
根叔低沉的命令打断了我的好奇。
根叔展开手掌,手心躺着一条金链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去年我住院缺钱急用,你爸妈借给了我3000,一直没还上,这条金链子就算抵债了。”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您找我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说,“您直接给我爸妈呗。”
“让你拿着就拿着。”根叔有些着急了。
我看根叔表情严肃,心想不便与他争执,暂且收下回去再和爸妈商量。
金链子落到我手里时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冰得像是刚从冷藏库里取出来的,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根叔把金链子给我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如他来时一般消失在了雨雾中。我疑惑根叔是怎么找到我的。当时一心想着回家,更多的关心都放在我爹的摩托上,对于根叔的事情就没有深究。
我坐上我爹的摩托后,向他提起刚才的事情,他立刻火冒三丈。
“扯什么淡呢!”他喊道,“这么大个人,不知道死者为大啊!”
“啊,死者?”我后背一阵发凉,“根叔,死了?”
“两个月前的事。”
我喊了停车,我下车将那条金链子拿出来,链子在我口袋里待了没多久但是刚才那股刺骨的寒气却荡然无存。
我爸不敢相信地看着链子,沉默了很久后说:
“其实当时我和你妈就没打算要他家还这笔钱,他当时在医院病情恶化得很严重,我们知道他家缺钱,我们念着多年隔壁邻舍的情意,主动把这钱送到医院,他当时还不肯要,他说他一个快去了的人了,这钱花他身上不值……”我爹顿了顿,“我活这么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怪事,说起来,你根叔也算是个有债必还的汉子。”
回村后我把链子交还到婶子手里,把事情的原委给她交代了一遍。她一见到金链子就眼泪就涌出来。
她告诉我,两个月前根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嘱咐婶子一定要记得还我爸妈3000元的债。根叔走后,婶子生活拮据,不愿意拿钱出来还债。这条金链子,是婶子在当时根叔看病时为数不多没有被变卖的首饰之一。
婶子哭诉道:“他就顾着着身后那点名声,人都走了,怎么不为还在世上的人想想啊。”
婶子坚持不肯收下那条金链子,让我把链子带走。
“这是我们该还的的帐。”
我离开时,她让我替他们两夫妻向我爹妈道谢。
我回校的前两天去了趟镇上,把那条金链子换成了3347元现金。返校那天清晨,我将那些现金悉数塞进了婶子晾在门前的短裤口袋里。
次年清明,我回老家扫墓时去给根叔烧了些纸钱。火光飘摇之间,我恍惚中看见墓碑上遗像中的根叔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一点纸灰吹进眼中,我揉了揉眼,遗像又回到了往日的冰冷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