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海滨小城翠港,家里开了个游艇观光旅游项目,说是游艇,其实就是几艘能坐十来个人的小艇,在海上转悠一圈而已,就算“海上观光”了。干我们这一行的纯属靠天吃饭,幸亏六叔在海边十来年,对潮涨潮落十分熟悉,最近“达维”台风要来了,六叔如临大敌,提前好几天开始准备缆绳、油毡布、木板、胶带。
要知道,这里最普通的潮涨潮落,对于脆弱的小艇来说也能造成不小的折损,更别说台风了,六叔听着小艇随着波浪颠簸碰撞码头的声音就心疼,吃不下饭,即使船舷和简易码头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轮胎,也抵消不了潮汐带来的密集碰撞。我们早早收工,将四条小艇停在码头里,用缆绳、木板挨个捆住,罩上油毡布。那一晚上台风带来了密集降雨,半夜里好像有人舀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往窗户上泼洒,我被这瓢泼大雨搅得睡不着觉,看到门厅里有忽明忽暗的火光,走过去一看,才看清楚是六叔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说这么大的风雨,不知道小艇能不能扛过去,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么大风雨,别把什么脏东西带过来。”直到三天之后,我才明白他所说的“脏东西”指的是什么。
雨一停,我们爷俩不顾风刮的正紧,赶紧去看少没少东西,这一看不要紧,四艘小艇一艘没少,反而多了一样“东西”——一条锈迹斑斑的大船在我们码头边上搁浅了!这条船船头上写着俄罗斯文字,从头至尾足有两百米长、有四层楼高,横在岸边,把防波堤顶出一个大缺口,石块像伤口一样翻开着。船体上多处白漆已经脱落,船底到船帮上长满了藤壶,就像长满了黄绿色的脓疮,更奇怪的是,船舱很多,但是舷窗上都没有玻璃,犹如一个个黑洞洞的小眼睛看着我们。有人遛狗经过那里,狗只是遥遥的对着大船吠叫,怎么也不敢靠近,遛狗的人不得不绕道而过。
六叔一看就说坏了,这是条“鬼船”,会把意志薄弱的人吸引上船的!所谓鬼船,就是航行到海洋深处突然与海事部门失去联系的船,后来又突然在相距甚远的海域出现,船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六叔赶紧给警察报案,可是警察不相信“鬼船”之类的说法,只是拉起警戒线,不让其他人登船而已。
我有个小侄子,放暑假过来住几天,很快和院里的小孩混熟了,他跟我们说,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孩相约去鬼船上探险,六叔一听立刻气得满脸通红,让他决不能靠近鬼船,不然就打断他的腿。小侄子很不情愿地答应了,说怎么会有鬼呢?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我和六叔开着小艇送客人回来,突然看到鬼船上有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点,六叔拿起望远镜往船上一看,哆嗦着说:“坏了,你侄子也上船了!”开着小艇就往那边靠近,我通过望远镜一看,头皮也发炸:“那么高的船他们是怎么上去的?又没有舷梯!”
鬼船斜斜的搁浅在沙滩上,一边悬在海水上,一边临近防波堤,可是最近的舷窗也离地三四米,我们绕到防波堤上一看,只见十来根缆绳从舷窗里伸出来,垂到岸上。我们高声大喊,那些小孩子充耳不闻,像是中了邪,在甲板上绕圈跑。六叔见状,从T恤里拽出一块妈祖的玉佩,这妈祖的玉佩是在天后宫求来的,他一直佩戴着。六叔念叨了几句,从小艇上拿出两把扳手,自己往腰带上插了一把,另一把递给我,说:“你带上这个,遇着什么东西就见招拆招,咱们只能上船把这些小崽子抓下来了!”
我把玉佩往脖子上一挂,咬着牙去爬缆绳,靠双臂扯动全身的重量,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我爬到一半无意中往下一看,白花花的海浪像巨龙的爪子抓挠着防波堤,好像要从上面抓下石头来,下面是防波堤被鬼船撞开的缺口,掉下去会被石头硌死。我就纳闷了——成年人爬上大船尚且如此费力,何况小孩,他们不害怕吗?难道真如六叔所说,孩子们被什么脏东西迷住了?
上船之后我和六叔顾不上满身大汗,先去抓小侄子,没想到这小子比野猪崽子还有劲,我们一个抱腰、一个抱腿,都被这小子抡着胳膊挣脱了。六叔仔细看了看,小侄子后脑凸起一个大拇指粗细的包,上面长着黑毛,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立时说话声音都变了:“奶奶的,到底让雾蜃子缠上了!你看着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进船舱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雾蜃子”,六叔就扯下脖子上的妈祖玉佩,拿出一个不锈钢酒壶来,里面是七十二度的烈酒原浆。他用扳手夹住玉佩,含一口烈酒,往玉佩上喷去,而后用打火机一点,等着蓝火烧没了,就将灼热的玉佩往小侄子脖子上一按,只听一声虫子的嘶鸣,小侄子头皮后面蹦出来一只皮皮虾一样的虫子,背上长着天牛触须那么长的黑毛,难怪隐藏在小孩脑后看不出来,难道这就是“雾蜃子”?我略一走神,那雾蜃子六条腿如同利钳,还挂着丝丝血迹就向我蹦过来,我赶紧用扳手拍碎,就闻到一股恶臭。这时六叔大喊:“有小孩往船舱里跑去了,快把他揪出来!”
我一听赶紧追过去,那小孩子在狭窄的走廊里七拐八拐,差点把我甩开,他拐进一个船舱,就想把沉甸甸的舱门关上,好在我一伸腿别住舱门。那小孩一见不妙,咕噜滚到床底下,我跪在满是灰尘的舱板上往床下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那小孩趴在床底往外看,旁边有一具干尸,也保持趴着的姿势,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我,干尸后脑上一只雾蜃子正往小孩后脑上爬!
我又惊又怒,扳手够不着小孩,就想找个家伙把他从床底下赶出来,转身打开壁橱想找个扫帚什么的,打开之后我立刻后悔了!
壁橱里有一具抱着腿蜷缩而坐的尸体,还没有腐烂殆尽,身上满是雾蜃子,看到我更新鲜,一只只雾蜃子张牙舞爪朝我扑过来!我心想这下完了,闹了半天我被它们引到巢穴里来了!就在这时,我感到脑后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酒精味,原来是六叔来了!
六叔为了救我,含着一口酒对着打火机喷出来,虽然驱散了周围的雾蜃子,自己的嘴唇周围的皮肤立刻烧起燎泡,像融化一样翻卷起来。我赶紧接过六叔的烈酒和打火机,依样画葫芦往床底下一喷,总算赶在雾蜃子钻进小孩的后脑之前把它赶出来,我们爷俩一块把小孩从床底拖出来,背到甲板上,顿时脱了力,打了110就瘫坐下去。在等待的时间里,六叔告诉我说,这些雾蜃子通常会寄生在船员身上,往大脑里注射神经性毒素,让船员产生幻觉,到处乱跑、大喊大叫,古代的人迷信,以为船员中了邪,就把被雾蜃子附体的船员扔到大海里祭海,客观上避免了雾蜃子再传染其他人。也有不明就里把“中邪”的船员囚禁的,再打开牢门时只看到被吸干了脑髓的尸体,那时候雾蜃子早就通过禁闭室的缝隙、通风口爬到船舱各个部位了,在茫茫大海上把船员们杀死,这船就成了鬼船,随波逐流。
船员被雾蜃子注射完神经性毒素之后活动特别剧烈,雌雄同体的雾蜃子趁机往他们颈动脉里产卵,血液成了供养幼虫的养分,并且吸食他们的脑髓,让人觉得特别恐慌、寒冷,想找个隐秘、封闭的地方躲起来,比如床底下、壁橱里,这样也有利于幼虫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孵化,以人的血液、脑髓为食,只留下一具具干尸,就好像床底下那具干尸一样。
六叔带着后怕说:“这些小孩要是有一个进了船舱,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们往隐秘的地方一藏,咱们把这鬼船翻个底朝天也难以找到,说不定还没等找到这些小崽子,咱们先被雾蜃子附体、进了壁橱。”我一想起壁橱里那具已经孵化出几十个幼虫的尸体就恶心,喝了一大口酒才压住。
警察很快过来了,不相信我们说的话,笑骂我们:“胡说八道,难道这些缆绳也是什么雾蜃子放下去的?”有几个胆大的警察进船舱找了找,很快就出来倚着船帮呕吐起来,看来也找到了床底下、壁橱门后的尸体和雾蜃子。我和六叔耸耸肩,表示早就料到了。警察很快信服了,帮我们把六个小孩运到地上,又联系海事局,好说歹说连哄带骗让他们把船拖到分解厂去,据说这船分解到一半就干不下去了,工人操纵电锯下去,常常在船舱的夹缝里切割出血水和残肢来,还有长黑毛的虫子顺着腥臭的尸水流淌出来,看来是雾蜃子藏尸、养幼虫的地方。
原来我不相信所谓的妈祖,这会儿也经常去天后宫拜一拜,六叔说其实主要是烈酒点燃的功效,再加上灼热的玉质,能镇住雾蜃子。不过经过这一些事,我和小侄子越来越敬佩六叔了,我们的小艇海上观光生意也好起来,不少人远远指着六叔说:“坐他们家的小艇错不了,你看他口唇边上那块伤疤,就是救孩子留下的,他们家是厚道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