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天色黑下来时,住在竹竿胡同里的马标走出制作间,准备晚饭。
一个人过日子,怎么简单怎么来。在厨房打个转,马标油炸了盘花生米,又起了瓶纯粮小烧,正要对嘴吹,手机哇哇地响了。
“你好。哪位?”
“我不好!你看没看电视?牛二死了!”
手机里的动静连哭带喊,分贝极高。马标探手抓过遥控器,三下两下调到了本市电视台。
新闻播报还在继续。镜头闪过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特写后,定格在了一辆扭曲变形的银灰色轿车上。
马标认得那车,正是牛二开的出租。主持人说,这是凤凰岭案发现场,由于地处偏远,平素人迹罕至。经勘验,初步认定这起刚被牧羊人发现的坠崖事故发生在三日前。车祸造成三人当场死亡,其中包括车主牛二,体内酒精含量严重超标。另两名死者为一男一女,年龄约在30岁左右,姓名、住址等其他个人信息暂时不明。
“前几天我才看清牛二这个混蛋,他一直在骗我,忽悠我,根本没存款,也早就该死。马标,你能原谅我吗?”
电话那端的女人名叫姚静,半月前还是马标的老婆。而半年前,她迷上了瑜伽,每次去健身馆都搭牛二的车。结果搭来搭去,把自己给搭上了。窥知被绿,马标恨得咬牙切齿,拽起她直奔民政局离了婚。
能不恨吗?多年来,马标始终拿牛二当哥们看呢。果真是朋友妻,不客气。
眼下,牛二死了,姚静啥意思?想打道回府?哼,狗嘴上贴对联,没门。
“你听好,我这儿不是旧物回收站。”马标嘲讽说罢,挂断电话握起酒瓶,咕咚咚一通灌。半瓶刚下肚,有人敲门。
开门看去,是个卡着墨镜、戴着白口罩的陌生男子。
“你找谁?”马标问。
“我找马标。”男子紧盯着马标,声音如同从肚脐眼里钻出来似的,不甚分明。
马标稍一迟疑:“我就是。你有事?”
“我要订做一块墓碑。”
【二】
马标是个石匠,只接雕琢墓碑的活计,手艺着实不赖,也着实不少挣。
事实也是,在这世上,有两种人的钱最好挣:一是女人,一是死人。而面对蒙面登门的陌生男子,马标也没多想,请他进了屋。
有啥可多想的?平时,也没少遇到这种不露面目的主儿。有个家伙还特意做了块墓碑,偷偷立在了动不动就呵斥他、损他没出息的老丈人家门口呢。
所以,千万别得罪小心眼的姑爷。
“给谁做?叫啥名?”马标翻开登记册子,问。
“给我自己做,我叫王贵。”
陌生男子一开口,马标便觉心头一咯噔:给自己预订墓碑,哥们,你喝懵了吧?
顾客王贵没喝,也没话,接着掏腰包付了订金。马标愣愣怔怔刚接过钱,敲门声又响了。
这回出现在门口的,是个女子,身材很苗条。她的打扮和顾客王贵如出一辙,大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戴着墨镜,好在声音嗲得很受用:“我找马标。”
“我是。你有事?”马标说。
“我叫聂美丽,我想做块墓碑,方便吗?”
“方便方便,给谁做?”
“当然给我自己呀。”
这一声嗲,顿让马标从头到脚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乖乖,这也忒不可思议了,一晚来了俩客户,全是给自己做墓碑的!
【三】
用余光睃着两个不速之客,马标愈发感觉不对劲。可除了两人都遮挡着面孔外,还有哪儿不对劲,一时间却又琢磨不透。
费那脑筋干啥?只要有钱赚,管他是谁,鬼来都给做。马标这厢刚咬牙拿定主意,请女客户聂美丽做登记,“咚咚咚”的敲门声第三次响了起来。
敲打声虽轻,却如雕刻墓碑用的锤子钢钎般落上了马标心头。
“谁?”马标的嗓音明显有些颤。
“叔叔,你是叫马标吧?能给我开下门吗?”
听动静奶声奶气的,应该是个小孩子。马标暗吁口气,打开了门板。
果然,借着室内灯光看去,一个满脸稚气、小眼睛黑亮黑亮的的小男孩映入了眼底。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找我干啥?”
“叔叔,我想让你给我做块墓碑。”
“给……你?”
“对啊,给我。我叫小宝。”
马标一听,当即骇得脚跟发软腿肚子转了筋。做了这么多年石匠,接待过那么多顾客,还从未有过孩子来给自己订做墓碑的。更要命的是,攥在手里的电话又不失时机地叫起来。
那种震动,绝不啻于惊魂动魄,心胆堕地。
“喂?”
“喂你个屁,我姚静。马标,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对我好。牛二没了,我真的没地方可去。”姚静像是喝了酒,含糊哭诉。马标哪有心思听她叨咕,忿忿嚷道:“你个小妖精,不,老妖婆,是不是你找人来吓唬我的?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孩崽子!”
“你说啥呢?我听不懂。我做错你也有责任,你要给我买车,不就没这事了吗?”
“你闭嘴吧你。”马标抢白道,“你给我听清楚,我和你完了,一毛钱关系都没了,你别再来烦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收破烂的!”
“你个浑蛋,你不得好死……”
姚静破口大骂,马标正欲挂断,忽听身后飘来一阵异常熟悉的动静:
“马标,咱们哥们一场,求你帮个忙呗。我身上没带钱,能帮我做块墓碑吗?”
【四】
整整一天一夜,马标的制作室里,丁丁咣咣,敲击声响成一片。住在竹竿胡同的几个老街坊不堪其扰,就去找马标理论,可刚到门口,马标已走了出来。
“马标,我们想和你商量个事,”
“想做墓碑吧?”马标搬起一块雕工精致的墓碑,放进了他那辆二手轿车的后备箱,“对不起了各位,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做这玩意了。”
“邻居住着,我们不是来搅你生意的。你还像以前那样,白天做,晚上别叮咣就行。”
当街坊们说这些时,马标又接连把几块墓碑装进了车。有个老太太凑前观瞧,只见两块大墓碑和一块小墓碑上,分别刻着王贵、聂美丽和王小宝三个名字。旁侧还有一块,刻的名字是牛二。
“牛二?前些日子凤凰岭发生车祸,死的司机不叫牛二吗?”老太迟疑说道。
“是叫牛二,酒驾。”一个街坊接茬,“马标,我听说他好像是你前妻的现男友,你咋还给他做墓碑?”
问话脱口,街坊突然打了个冷战,大张着嘴巴呆住了。
在车内的副驾驶位上,还放着块石碑。上面刻写的两个大字赫然入目:
马标。
这是闹的哪一出?马标居然给自己雕了墓碑!
“各位,上车。”马标边说边冲众街坊摆摆手,起动了车子,“再见了,老邻居们。”
各位?他在让谁上车?紧接着,众街坊看到马标笑了,那笑容竟诡异得叫人肝颤胆突头皮发奓……
【五】
次日,凤凰岭又发生了一桩车辆坠崖事件。
警方接警赶至,很快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石匠马标。而匪夷所思的是,一个个巧合随之摆在了眼前:
马标发生车祸的地点,恰是牛二的出租车坠崖的山口;先后两辆车,几乎摔成了一个模样;刻着牛二、王贵和聂美丽名字的墓碑,恰落在当时三人横尸的地方;那块写着“王小宝”的墓碑,则立在了那个女子躺卧的腹部。而尸检结果表明,女子的确怀有身孕。
就在警方勘察现场之际,接连给马标打了数十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的姚静一跺脚,骂声“龟孙子,你敢躲着我,我也不让你好过!”后报了警,交代说,在牛二出车祸那晚,马标曾找他喝酒,说要冰释前嫌。牛二酒驾出事,马标自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得找到他,让他赔偿。
“人是找到了,可赔不了你了。”警察回道。
“他在哪儿?”姚静忙问。
在太平间。
姚静一下子呆住了。不过,综合姚静的口供和从车祸现场采集的信息看,基本能拼凑出这样一段场景:
马标灌醉牛二,戴上手套将他塞进出租车后备箱,然后开往了人迹罕至的凤凰岭。途中,恰遇到王贵和聂美丽拦车。来的正好,牛二是开出租的,车上不能没客人,于是载上了两人。在踩下油门坠崖前,马标跳出了车门。而后备箱没锁,随着车体侧翻滚落,牛二必会被颠出来,也便造成了酒驾坠崖的假象。
若真是如此,那车祸便是人祸,罪魁祸首是马标。可是,马标又为何会坠崖?还提前给自己刻好了墓碑?
结果成谜,无人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