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录像厅开始在中国遍地开花,但龙岗县的第一家录像厅到九零年才开张。
那一年胖头十九岁,初中毕业三年,参加过几次械斗,屁股后跟着几个小弟,在县城小有名气。不过他的名气和他混得如何倒不搭界,他爸是供销社主任,县城里凡是耳朵不聋的,都听过这句话:李主任家里出了个败家子。
胖头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他也想出人头地给他爸争点面子。所以他要更努力地混。
龙岗录像厅开张后,胖头看到了树立威名的机会,如果可以在录像厅里当上看场大哥,就能为手下的兄弟找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来投奔他的人一定会接踵而至。他的曝光率也能提高不少。
但是录像厅老板嫌胖头年纪太轻底子又白,没有威慑力,镇不住挑事的小瘪三,他已经谈妥了让胡三看场。胡三是县城里成名已久的混混之一,年轻时帮人讨债因为故意伤人蹲过几年号子。
胖头的小弟因为丢了这块肥肉失魂落魄,胖头却踌躇满志,当晚还请兄弟们在供销社食堂吃了顿好的。
有个小弟喝两口酒下肚,一吐为快:“大哥,要是能弄到这个活,我们兄弟几个能从里面赚不少呢,现在活被胡三那个王八蛋给捞走了,您怎么和没事人似的?”
胖头抿了一口酒,红着脸说:“胡三,哼,这次要做我李胖头扬名立万的垫脚石喽。”
“这话怎么说?”几个小弟面面相觑。
“你们想,”胖头说,“要是他胡三都没看住的场子,让我给摆平了,我在道上的名声是不是得比他高上一筹。”
“你的意思是,演出戏?”
“可是,上哪找敢上胡三场子里撒野的?”
有人附和道:“听说胡三杀过人啊……”
“放屁,”胖头把碗一摔,“就胡三个怂包还敢杀人,要我说,他那疤脸估计也是自己划的!”
一众小弟都不做声了。
胖头指着一个手下说:“你,去龙岗三中找个调皮点的,就说事成了封他做三中扛把子。”
九零年龙岗录像厅惨案就这样发生了。
胖头找来的愣头青,一天凌晨冲进录像厅,强奸了一个胡三罩着的“陪看女”,与其争执的过程中下手没轻重,把她活生生地打死了。
胡三没出手,他知道械斗起来杀人的,往往就是这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不愿冒风险去出风头,所以李胖头带人赶到并控制场面时,显得相当英雄。
胖头着实没料到会死人,见到陪看女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时,他也愤慨得很,心里暗骂了几句畜生,但脸上还是要勉强维持住云淡风轻的表情。
犯事的中学生进了劳教所,录像厅因此关门了两个多月,再次开张时,李胖头叼着香烟站在门口,每位顾客都要被他恶狠狠地从上至下打量一遍。
胖头成为了公认的黑势力,李主任骂他臭流氓,他洋洋得意地说:“龙岗县城老百姓享受精神文化生活时的人身财产安全可都是我李胖头在保护!”
他在道上的名声比之前要响亮了一些,不过他这个看场大哥没有他想得那么风光。还没几天,就接连两个看夜场的兄弟凭空失踪了,害得胖头手下的小弟人心惶惶,都说这个录像厅不干净,没人敢去看夜场。
“看看你们一个个怂包样,死了个女人就怕成这样,还怎么跟着我打天下?”胖头说,“十有八九是胡三在耍花招……”
夜里,他挑了手下最壮的狗熊陪他亲自上阵。虽然有个当官的爹做后台,胖头心里还是发虚,毕竟胡三的恶名他也有所耳闻。到凌晨时,胖头吸完了半包烟,看了两部夜场特供的日本片,眼看座下观众都开始睡觉了,场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幺蛾子。
录像厅里晚上放的都是禁片,观众不是没成家的单身汉,就是住不起旅馆的流浪汉,到了夜里这个点,过完瘾的就回了家,留在录像厅的都睡了。在前排的狗熊也正歪着脖子打呼噜。
是胡三知道今天胖头亲自看场子,还是说撒野的另有其人?
胖头有点惴惴不安。无奈两只眼皮重得很,他靠着墙就想睡了,正当他半眯着眼要入睡时,荧幕里两条白花花的躯体后出现了一道灰色身影,那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片子进入高潮阶段,主人公忘我地投入到表演中,咿呀之声此起彼伏。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与画面格格不入。死寂般灰色的皮肤,在色彩艳丽的画面中像是移动着的遗照。
胖头揉了揉眼,疑惑怎么这种题材的片子也能融入恐怖元素?滑向屏幕的人影越来越大,同时变得清晰,就像胖头的恐惧逐渐浮出水面。
她凌乱的头发带着血块,嘴唇肿胀而破裂,充血的右眼夺眶欲出,没有表情的脸像是一块冻肉。
那是被打死的陪看女。
胖头哇哇乱叫起来,想惊醒观众,他们都中了邪。陪看女手一抬,那条带着淤青的手臂像是一条灰色绸带般伸出银幕,纤细的手拎着狗熊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把他扯了起来,好像那不是一百八十斤的壮汉而是个布娃娃。
她那条长臂快速地回收,狗熊就像掉进湖水中似的被屏幕吞噬了。
陪看女抬起头,不对称的双眼与胖头对视,胖头一阵反胃,带着哭腔说:“杀你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陪看女嘴唇一动不动,声音好像是胖头脑子里某个器官产生的。
这倒是提醒了胖头,他猛然站起没命地向外跑,到家里六里多的路,胖头硬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下来,到家时他的气管因为急速换气而感到刺痛,而他无心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本以为家会是避难所,但在他进入客厅在沙发上躺下的那一刻,面前的电视机出现了异样,黑色的屏幕里面闪现着影影绰绰的人形。她来了。他大声向卧室里的爸妈求救,却叫不醒父母。
屏幕里的人形开始变得清晰。胖头绝望了,整个人像是通了电似的颤抖,他见窗帘后有微光,意识到天开始亮了,于是哧地一声扯开窗帘。
黯淡的阳光瞬间使电视机恢复了平静。
胖头像猝死了一样瘫软下来,裤裆湿漉漉的一股骚味。
他的思路开始重新清晰了。
陪看女是在录像厅被打死的,冤魂肯定附在了屏幕里。要想逃开她的追杀,就要找到一个能脱离屏幕的地方躲着。
李主任起床后看见儿子和傻子一样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刚想发问,李胖头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了:
“爸,爸,救我,我……我杀人了,您快送我出去躲躲吧。”
李主任气得要扶着墙才能站稳。“你个孽障!我他妈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冷静了一会语气软了下来,“你要去哪。”
“高公寨林场,荒郊野岭的,没人能找到我。”
李主任安排胖头高公寨做护林员,胖头到了高公寨以后心里才稍稍放松下来,这里人的生活状态几乎还停留在解放前,别说屏幕了,连电灯都用不上。
条件虽然苦了点,但至少能活命吧!
胖头确实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但随着时间推移,高公寨人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电话电视慢慢也在村里出现,胖头又变得提心吊胆。到九六年,胖头请愿进驻林场深处,平时的生活物资除了基本食物能自己解决,全靠李主任找人送进去。
送货的人都是看着李主任的面子才愿意去那深山老林的。后来李主任退休,这些人全罢工了。零二年时,有人送了他一部彩屏手机,他想给胖头用。他联系到了一个叫王宇的本地年轻人,据说是刚从牢里出来,急着赚点钱,不怕山路险阻。
胖头第一次见手机,也不知道怎么用,还是王宇帮他开的机。
这手机电话卡都没插就收到了一条彩信,不等他按查看,彩信自己打开了。
画面里陪看女冷冷地笑着:“你以为你躲得掉?”
这次不止有陪看女,还有他当年失踪的三位小弟,狗熊也在其中。三人均是被折磨得鲜血淋漓,这么多年,他们被困在屏幕里,饱受陪看女的报复和虐待。
“进来玩玩吧。”这句话是录像厅盛行之时陪看女们招徕客人时的台词,本应带着妩媚与诱惑,此时,却只有阴冷和狰狞。
胖头先是吓得发出一顿绝望地怪笑,之后彻底疯掉了,他提起斧头砍死了王宇,然后沿着眉心把自己脑袋给劈开了。
半个月后警方调查,搞不懂李胖头自杀的动机也不明白他杀人的动机。不过警员都觉得这王宇死了活该。十二年前,他在龙岗录像厅奸杀了一个女孩,进劳教所时他读初中。而那个女孩也才刚满18,因为父亲卧病在床,想出来赚点快钱,哪晓得第一天就遇上这个禽兽。她父亲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病情恶化,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从牢里出来的王宇坑蒙拐骗不务正业,纯粹是个人渣。
胖头和王宇死后,龙岗录像厅的观众常常能听到女孩满足地轻笑。当时都以为是设备故障,没人放在心上。
零三年,龙岗录像厅因为涉黄涉毒被查封,里面的所有设备全部集中焚毁。火灭后,灰烬中莫名其妙多出三具残缺的男尸,从此龙岗录像厅闹鬼的故事不绝于耳,各种臆想中的鬼怪都诞生了。有人猜测,黄赌毒只是个幌子,政府查封录像厅是因为要在里头捉鬼。
像这样的故事,至今还有很多在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