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和伙伴们很喜欢找村西的老刘头玩,每当傍晚,他就点上一杆旱烟,给我们讲故事,故事不知真假,全当作饭后的消遣。但有一个故事,我至今想起来仍觉可怕。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几十年以前,彼时的老刘头还是一个五六岁的伢子。
那是一个白雪皑皑的深冬,村里来了一个行为古怪的卖药郎,说是卖药,但从他身上却闻不到草药味,也从没见他采药。他住在一个单薄的草庐里,极少与人接触,有人见过他几回,说他总在河边徘徊,嘴里念念有词。那个草庐也不简单,虽然破败,但总有贵客登门。关于他的传闻越发诡谲,但多是妇人闲时以讹传讹,大多荒谬不可信。
伢子家几代都是生意人,但碰上市场不景气,他爹整日长吁短叹,后来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什么,去了一趟卖药郎的草庐,伢子不知他爹这半晌做了什么,只晓得爹回来时脸上的愁云消失不见了,带回来一个牌位欢喜地供奉在里屋,那个牌位是他向卖药郎重金买下的。
往后他家多了几条规矩,饭时先端一份新鲜饭菜放在那牌位前,室内不许大声喧哗,屋子里必须保持一尘不染。
这些事都极为隐秘,他爹再三叮嘱他们不许往外透露半分。
伢子顽劣,但碍于爹娘的棍棒,也没敢声张,每日跟着他爹跪拜那个牌位,大半个月也算相安无事。
这天夜里,伢子被一泡尿憋醒,他爬起来去院里撒尿。那天没有月亮,黑灯瞎火见不到一点光,伢子尿完想回去,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利的笑声,拴在院里的大黄狗不知怎的开始吠个不停。
伢子害怕,便加快了脚步想快些回去,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伢子屏声细听,却听到了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脚步声。跟他的脚步声不重合,自后方传来,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要看就要超过他。伢子一咬牙,回头去看,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站在他身后,面色惨白,瞳孔极大,几乎充满整个眼睛。伢子惊得瘫坐在地。那个小鬼上前揪住伢子的耳朵鼻子戏弄他,伢子恐惧万分,不敢动弹,小鬼见他没有反应,自讨没趣,便嬉笑着离开,闪身进了里屋,再没出来。
伢子回过神,撒腿跑回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住头,颤抖了一晚上没敢合眼,等到第二天大亮,他才敢出来,跟爹娘说起这事,谁知他爹勃然大怒,斥责他不许胡说,也不许他跟别人说。
而后伢子再不敢深夜出门,但一入夜,总能听到里屋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与此同时,他家的生意也开始好转,甚而有昌盛的趋势。伢子也终于从外人的口舌中得知,他爹在养鬼,那个卖药郎是炼鬼的。
传闻八岁以下的孩童还没有在地府留名,死后只能在外游荡,一些道人便禁锢了这些鬼的魂魄,替人招财进宝,而无辜枉死的孩童中以溺死居多,所以道人常在河边采魂,那卖药郎干的便是这档子事。
他爹被钱财迷了眼睛,请了一个小鬼到家里,倒也带来了运气,可惜并不长久。
那个小鬼早夭,无人教养,脾气极大,伢子一家稍有不慎,就会招来一顿教训,轻则是磕磕绊绊,重则是大病一场。众人都对那个小鬼心生怨怼,却又敢怒不敢言,生怕招来祸端。
一日,伢子爹在供奉时错手将牌位打翻,出去走生意便跌进了河里,那水也不深,伢子爹又是个识水性的,可他扑棱了好几下,怎么也上不来,呛了一大口水,快晕过去时才被过路人看见,救了起来。
伢子爹每每回想起那天都心有余悸,他说那水底下有东西拉住他,不让他上来,他挣不开,差一点就被拉下去,这些都是后话。
他被送到家里时,意识模糊,大病了一场,消瘦了不少,病初愈时,仍然不时感到身体沉重,头痛欲裂。多次寻医问药,总也不能除了这病根,只好去找那卖药郎。
卖药郎一眼便看出症结所在,幽幽开口:“问题也不大,刘老爷是背上背了个娃娃,正在揪刘老爷的头发呢。”
伢子爹一听,立刻给那卖药郎作揖,让他把那个小鬼请走。
谁知道卖药郎趁机开高价,是请小鬼的五倍价钱不止,他当初故意隐瞒养小鬼的坏处,就是要赚这送小鬼的钱,那些吃过亏的自然不好跟人声张自己养过鬼,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才让这卖药郎次次得逞。
眼下虽然卖药郎漫天要价,但伢子一家已经吃了大苦头,筹了钱给他送去,卖药郎做了场法事,拿了牌位走了,那之后伢子再也没在里屋听到孩童的笑声,而卖药郎的草庐里仍然不时有人光顾,有人欢喜有人愁慌,不明真相的欢喜,饱受其苦的愁慌。
“所以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从这些旁门左道谋求钱财。”老刘头吸一口旱烟,深深吐出烟雾。
“那后来呢?这个卖药郎怎么了?还在好好做他的生意吗?”我问老刘头。
“这种事做多了总归是有损阴德,养鬼也容易反噬,卖药郎后来是死在了草庐里,过了好久才被人发现,听人说去得不安稳,身上很多抓痕,看不出是什么野兽挠的,有好几处骨头也被碾碎的,但奇的是没人听见他的呼救声。”
“这事当真发生过?”我半信半疑。
老刘头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看着我,敲了敲烟杆,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