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村里最大的家族,这个村子就是由我家祖上从苏北逃荒过来建立的,迄今为止,我家的姓氏,在全村是最多的。200多年过去了,那得有多少分支?别说是我,恐怕连我爷爷都未必算的清了。这样一个大家族,得有自家的坟地,简单地说,就是得有一块土地来埋葬本家人,外姓人概不能在此地安葬。这个规矩,在村外集体坟地都快没地的时候,都没有破。
祖坟南面5、6米是一条河,不大,二十来米宽,西面紧挨着一条小泥路,也不算窄,好歹能走农村拉粮食的那种二轮板车。另两面都是农田。小泥路大概是简单地休整出来的,村里人下地,常走这里,时间长了,土被踏实了,也就真成了路,村里集体动土的时候,多出来的石子,常常会铺到这条泥路上,这条路被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称作小路,是一条近道。
泥路往南到了河边,一座石拱桥,很是简洁,甚至两边都没有围栏。那时候抄近路,常在桥上的一侧赛平衡,就是在桥体的边缘上行走,从未出过事,现在想来,有一点后怕,若真跌落下去,谁也救不了。
桥和祖坟之间的土里,深深地嵌着一块原始的大石块,上书“工农桥”落款是20世纪60年代,依稀还能看到字体上星星点点的淡红色。单纯的我和堂弟经常大胆从这里抄小路去学校,我们常说,这里有祖坟,祖宗在这里保佑,什么都不怕。所以我从未想过在这个地方能看到怪事。
那是我二年级的时候,还没放暑假,一天中午,我和同村的J同行,他是迁到我们村的,大我几岁,那时候他好像是读5年级,或者是6年级。我们一路说着孩子的话语,打着野地抄小路。过了一片农田,要爬过一个小坡,是农村里灌溉用的主水渠,主水渠一定要修的高,这样才能往地里的小水渠里流淌,所以这个主水渠被人为地修高,两侧用泥土压实做成坡状,坡上也种了菜,只留了一条供两人并排走的空地。
我和J登上人为形成的土台阶,说笑着朝坡顶爬去,他比我大,自然高我许多,我弯腰往上爬着,习惯性地抬头看看还有几个台阶,这个时候J已经爬到水渠上方的水泥盖板上了,也就是到了坡顶,往前就是下坡了。
“等我长到你那么大了,也能跟你一样爬的快,还不吃力。拉我一把。”我小喘着气看着他说,只见他头也没回,更谈不上拉我了。我就看到他站在那块水泥盖板上,一动不动地朝着大概是桥的位置看着,我小啊,哪对他这种异常有所反应呢?只当他是在歇着,顺便等我。就在我从坡顶露出头准备埋怨他不拉我的时候,他突然往后猛的一退,直接趴在坡上往下滑,也不管泥土弄脏了那原本就脏的不行的校裤(学校规定每天都要穿校裤,能不脏吗?夏天穿不了校服,只能穿校裤,死厚死厚的!)
他到底是比我大几岁,下滑的同时就拉了我一把,我被他拉的往后一缩,刚露出顶的头又缩了回来。“你干什么啊!”我小归小,生气还是知道的。“嘘!”他手指在嘴边一比划,小声地说道,“别说话,有东西。”我被他这个样子唬住了,小声紧张地问:”什么东西?”“你自己看,就在坟边上。”
我完全不知道什么状况,但是因为他的神情,我到底还是要小心翼翼地伸出头,还得是壮着胆子,我不是女孩子,可是我的胆子天生小哇!我心里想着,还没看到,有什么可怕的,可是真怕呀!小孩子的好奇心驱使我朝祖坟的方向看去。
露出头便谨慎地往下缩了缩,只露出眼睛看着祖坟边上,嗯?祖坟那里什么都没有哇!就在我准备把这个疑惑跟J说的时候,余光瞥到了工农桥,心里陡然咯噔一下,这时候还不那么怕,只是紧张,大概看清了那个东西后,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厉害。
只见桥边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通体漆黑,我第一感觉便知道这绝不是人!浑身漆黑不说,个子很矮,大约与桥头的石碑差不多高,头部略尖,不似常人,在百米开外看,头部是隐约的那种圆。那东西的头顶,似乎还长着一对尖角。头部往下便是身体部位,看不到脖子,看不到手,看不到脚,从背后看就像是穿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而且像是被两只手往两侧撑开了,遮住了头部以下的一切,我害怕了,小手指都扣进了身体下的泥土里,自己却浑然不觉,J拉了我一下,我一点数都没有。心里一个劲的怕,居然还有种特别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的冲动,希望那东西能转过身来,这样就能看到前面了。可是又不断作出往下缩的准备,生怕那东西突然转身或者回头,被它看到我。越怕越想看,越想看就越怕。就在这时候,那东西动了,它行动笨拙地往桥上走去,那种笨拙中透着一股慌乱。那走路的姿势像什么呢?活像一只鸭子!是的,就像鸭子,作为农村的孩子,对鸭子的走路姿势再熟悉不过了,一摇一晃的,特别是被人赶的时候,走的慌乱。
看见那东西往桥上跑,也就是离我们远了,我那害怕紧张地心一点都没有缓和。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腰部的衣服,猛地往下一拉,原本就紧张地我,着实地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什么了吗?”是J出于担心拉下了我。
都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我呆呆的什么都没有说,他轻摇了我一下,脚下一用力,蹲着的身体就直了起来,朝着那边看去。“嗯?没了?”J的语气里满是惊讶和疑惑,他伸手推推我,“那东西消失了!”这回我听到他的话了,看他大胆的上去看,被他推了一下,一下子就醒了神,三两下又爬了上去,一看,果真没了,无论祖坟边还是桥上,空空的。而且除了几只鸟叫,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和J面面相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失了?从我被J拉下到J站起来看,这过程只短短十几秒,我被拉下的时候,那东西刚上桥,怎么这么快就下桥了?躲起来了?不能啊,桥那边也是一条泥路,只是比这头的稍微宽一点。泥路边上尽是没脚的野草和一些低矮的小灌木,再往远处才有几个野长的树木,而且我和J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制高点,能直接看到桥那头与泥路相接的部分,能躲哪里呢?跳河里去了?水塘猫?水塘猫这个东西倒是有一点点可能的,在水里力大无比,灵活自如,可一到了陆地上便笨拙迟缓。可是大人们口中的水塘猫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而且如果是跳进河里,应该有很大的一声入水的声音,那桥再普通,离水面也有七八米的呀!七八米的距离落下,怎能没一点声响?
“你看到的是什么?”J扭头问我,我还在仔细地看着桥,也是因为觉得太奇怪了,没有回答他,他没等来我的话便着急地说,“是不是一个浑身黑乎乎的东西?不高?头上尖尖,走路像鸭子那样摇摆?”我一听便扭头望着他,一边听一边直点头。那个汗啊,直往下滴,夸张一点地说,真是一半被晒出来的热汗,一半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不会是鬼吧。”J的声音还是压的很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刚刚稍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的动作,他居然神秘兮兮带着害怕紧张地表情胡乱地朝周边看看,那动作就是担心是不是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边上,特别是我们身后。害的我一下子翻身仰在坡上。“不是说鬼大白天不出来吗?”我懂个屁,全凭着大人口中聊瞎话时听来的话。“那会是什么?不像是人啊!”J又朝桥上看,我也跟着看去。
“我不知道。”我像是赌气般地回答他,气从何来,鬼才晓得小孩子的心里!“怎么办?还走不走?”J的问题让我更加生气。“要走你走,我不走,我去走大路了!”我说话就要起身,J一把拉住了我:“走大路?走大路肯定要迟到的啊!你们杨老师还不得打死你啊!”干!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因为贪玩,每天中午吃饭后都会在家多呆一会儿,心里想着反正可以抄小路,算好时间就行了,这下可好!指定是来不及了。杨老师是班主任,很是严厉,我想起他那个小细棒心里就发寒!打在手心,那叫一个疼啊!要是迟到了,一顿打是肯定逃不了的!
因为害怕杨老师,我犹豫起来,“要不……还是走小路吧!”我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怕那疼痛。“你不怕?”J问道。“你走前面。”我的语气很坚决。“走就走!不就是些坟么!”J横下一条心。坟?对啊!祖坟啊!我家的祖坟啊!一大票祖宗跟这儿长眠呢!我瞬间想到祭拜祖先的时候,大人们口中的那些保佑家人保佑孩子的话,又想到每年祭拜时候烧纸钱都是我跟爷爷一起烧,心里立马就不怕了!小孩子的心思特别简单,很容易一根筋。祖宗还能害子孙不成?那么多纸钱白烧了!
我乐呵了起来对J说:“哈!那是我家的祖坟,别怕,你跟着我,我让我祖宗也保佑你。”说完我便起身,什么顾忌都没有地往桥那边走去。身后的J利索地跟了上来。说起来,我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大哇?我居然真的一点都不怕地走到了桥上,路过祖坟的时候,我还朝里望望,看到那高大松柏下阴影里的墓碑,心里默念着祖宗保佑。走到桥上,我居然不着急走下桥,还大胆地走到没有遮拦的桥边缘,伸头朝桥下盯着水流看,甚至好奇地希望能在水里看到什么。J就不行,完全没了之前打定主意走这里的那种坚决,他看我站在桥边没事,便快步过了桥,站在泥路上催促我快走,要迟到了。
一句要迟到了提醒了我,嗯,不能耽搁了,便撒丫子向他跑去。走在泥路上,我和J不时地回头看,我是真好奇,他是真害怕。小小年纪的我,居然还嘲笑了他一下,被我那么一笑,他也笑了出来。正说笑间,身后远远来传来一个喊声,喊得是我的小名。刚刚还什么不怕的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害怕地往J身边靠靠,J的神色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互相对视一眼,拔腿便跑,J虽说不是原住民,是经爷爷点头迁过来的,但还算仗义,没忘了丢下我,拉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跑。
同样的喊声又响了起来,这回还多了一句“等等我!”,这一句让我们停了下来,定睛一看,是我的本家W,他和我一般大,因为7岁就上学了,所以比我高一年级。看清是他后,J舒了一口气:“这倒霉鬼!活吓人!”眼看着W走上桥,我心里隐约有些担心,他一个人,别出什么怪事啊,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安然地跑下了桥,来到我们面前。我和J把刚才的事告诉W,W扭头看看,一脸的不信。J生气地说了一句不信拉倒,拉了我一把便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后记:这事,年少的时候常想起来,遇到事情那天回家,我并没有对家人说,大概也是不敢说这些东西。后来稍稍大了一点,对奶奶说过,奶奶是封建社会书香门第家出来的,没信,也没不信,我还对母亲说过,她责怪我胡说。后来等我大了再次跟母亲提起的时候,母亲却表示信了,说是那时候我年纪太小,若是说这些大白天见鬼的话,不是好事,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说说也无妨。我还对一些小伙伴说过,有得没听完就说我胡说,有的则被我说的吓哭了,特别是一些女生,看着他们哭鼻子的样子,我心里居然好高兴,真是变态不分年老年少。
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根本就没这回事?也就是从头到尾,就没这回事,就连那个中午和J同去学校的事都没有,是我想象出来的?或者确有其事,但是没有那件怪事。我不信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好歹还有个当事人的。于是我找了个机会跟J聊天,因担心他会有所忌讳,也就没好直接提及,拐弯抹角地聊到儿时的事情后,我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却发现他脸色大变,大夏天的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立……不用多说了,这绝不是我的记忆出错,是我们两人共同经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