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落第而归,雇一叶小舟,晌午时分到一小镇靠岸觅食。
小镇牛肉闻名遐迩,嫩而且香。据说,方圆百里所贩牛肉均来自此镇。
书生要了一碟牛肉、一斤老酒,独斟独饮,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心情豁然开朗。想着要在此处歇息一晚,书生于是安顿好船家,自己带着醉意在街上胡逛。
渐渐地,他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前方屠宰场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屠夫,正准备宰一头肥牛。
书生好奇心起,不由驻足观看。屠夫见这读书人有些面生,一下子起了劲儿。天天宰牛,小镇上的人早已熟视无睹,书生这一眼,让他感到了自己的重要。
牛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竟然流下大颗的眼泪,还跪了下来。屠夫一时有些犹豫。
书生看到牛的眼神,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在贡院,狭小的号舍里,蚊叮虫咬,为防舞弊连捎带的干粮都被切开。赴考场,一次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去挨宰,无非,是挨命运的宰割。这次,他又被“虐杀”了一次。
书生思至此,再次将目光投向屠夫,那是期待的目光。
屠夫三代宰牛,他十多岁就开始动刀,练了一手好技艺。可是,世人都喜啖牛肉,却从不关心他的技艺,今天就露一手给这个外乡人看看。他熟练地将牛的四肢捆了。然后,用锤子击打牛头。牛挣扎了一会儿,渐渐地没了动静。这时,屠夫拿出一把尖刀,明晃晃,凉飕飕。他一刀刺进牛的心脏,又快又准。牛抽搐一下就不动了。顿时,鲜血如注,地上一片殷红。书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醉意全消,却隐隐有些兴奋。
接着,屠夫开始剥皮,分解牛身上的各个部位。他动作娴熟,如入无人之境。
书生想起“庖丁解牛”,感觉自己就是梁惠王,而“庖丁”正为他进行一场美妙绝伦的刀技表演。他看得投入,目光中流露出嘉许。
屠夫剖开牛肚子时顿了一下,原来母牛已怀小牛,胎盘都快成形。怪不得母牛朝着他下跪呢。屠夫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转头见书生正目不转睛、屏气敛神地盯着他,心里一凛,刀子便下去得更坚决了。
当晚,书生依旧叫了一碟牛肉、一斤老酒。但是,他分明觉得牛肉煮得有些老,他甚至怀念起那股新鲜的血腥味来。及至酒酣,他回到客栈,连衣服也没脱,就上床睡去。
恍惚间睡至半夜,有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上门,用铁链拴住书生的脖子,然后押解着他来到一个阴森森的地方。在那儿他看见一个人,有些眼熟,正是白天见到的屠夫。
书生顿时酒醒了大半。
一个面目模糊的判官问:“大胆狂生,你可知罪?”
书生蒙了,说:“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判官对屠夫说:“你说与他听。”
屠夫说:“我杀牛时,他在帮我一起杀。”
书生对屠夫说:“你血口喷人,我只是在一旁观看,未发一言。”
屠夫说:“你的目光唤起了我炫技的本能,我施展全部本事,就是为了表演给你看。”
书生说:“确实,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杀牛。”
屠夫说:“要不是你来看,我就不会来劲,牛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书生还想辩解,只觉得眼前一亮,像从黑暗里突然走向光明,原来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悬在他眼前。书生看见镜子里的屠夫执刀宰牛。书生还看到自己兴奋的眼神。白天的情景再现,只是没有血腥气息。
书生不服,说:“我只是看看而已。论行不论心,难道还要拉我一起来分担罪责?”
判官说:“有心便是有罪,亏你还是个想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接着,两个小鬼把他使劲儿一推……
倏地,书生醒来,见天已大亮,自己一个人躺在客栈的床上,梦中情形历历在目。随即而来的念头,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小镇。他去坐船,又路过那个屠宰场,屠宰场已关门歇业。他听路人说屠夫暴毙。顿时,一股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书生心里慌乱,直奔码头而去。
书生到家,父亲正在长吁短叹:“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到当年我救过的一个人,说他本想结草衔环来报答我家,可是他昨日在牛肚子里,就被人杀了。”